薛風演深切地惋惜沒讓他們這些人也領會一下楚千塵那種鄙視的眼神。
廳堂裡,一時陷入沉寂。
眾人麵麵相看,驚疑不定。
從皇帝這樁賜婚聖旨下來後,楚千塵的反應一次次地讓他們覺得出人意料。
如果是他們在場的這些人,為了王爺,無論做什麼,哪怕是去當人質,亦或是要付出生命,也全都毫不猶豫。
可是楚千塵不同。
她不過是一個毫不相關的閨閣女子,卻可以站在宸王府的立場上,一切以王爺的利益出發,毫不在意她自身的得失,冷靜理智得讓他們這群大男人都覺得敬佩,也同時讓他們有些不忍,有些為難。
廳堂裡靜了片刻,蘇慕白一邊悠閒地扇著折扇,一邊開口道:“明天內務府就要去侯府下聘了吧?”
下聘即是大定,也意味著男女雙方要正式簽下婚書了。
秦曜的那封飛鴿傳書上寫著,王爺大概要幾天後才能回南陽軍營,所以,肯定是來不及等王爺做決定了。
程林華隨口應了一聲“是”,神色凝重,慢慢地捋著胡須。
他知道王爺不會喜歡楚千塵的這個決定。
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最清楚不過,王爺自覺命不久矣,從去歲開始,就在為北地軍、為宸王府的人安排後路,以王爺的性格,他不會想在這個時候娶妻的……
“乾脆就先準備起來吧。”蘇慕白笑眯眯地替程林華拍了板,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像是一頭笑麵狐狸。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確了,宸王府認下這門親事。
其他人再次麵麵相看,啞然無聲。
自皇帝賜婚後,他們這段日子也一直在想這樁婚事。
捫心自問,對於楚千塵,他們沒有任何意見,她應該會是一個很適合宸王府的王妃。
雲展從薛風演的碟子裡也摸了一顆花生米,“我覺得楚二姑娘應該也樂意嫁給我們王爺的。”
“……”薛風演給了他一個白眼,這可是他挨了楚千塵好幾個鄙視的眼神才蹭來的花生米。
程華林本來還有些那麼點猶豫的,聽雲展一說,那點猶豫也就煙消雲散了。
也是,他們王爺還是很不錯的,絕對是佳婿。
等王妃治好了王爺,過幾年,再生個小世子……
程華林心裡已經勾勒起了美好的未來,一不小心,魂飛天外。
雲展與薛風演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在場眾人中,他們兩個是與楚千塵接觸最多的人,約莫也能看出楚千塵看王爺的神情中,是仰慕崇拜更多一點。
她非常重視王爺,甚至愛屋及烏,連太後那邊都看顧上了。
楚千塵為王爺做了這麼多,他們也是看在眼裡的,漸漸也覺得蘇慕白的提議未嘗不可……
程林華下定了決心,頷首道:“好,先準備起來吧。”
等王爺回營,若是他拒絕婚事,最多也不過是白白準備;可若是王爺應了,好歹婚禮不會太冷清。
這裡的大部分人還是以蘇慕白與程林華為尊,聞言,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反正他們本來也覺得這門親事也不錯。
蘇慕白唇角勾了勾,含笑道:“要勞程大哥為王爺操持了。”
程林華十分激動,說著“哪裡哪裡”、“本就是我應當的”之類的話。
他差點就以為他這輩子都沒機會替王爺籌備婚禮了。
接下來要做的事太多了,婚事還一點沒準備,要粉刷屋子,布置新房,還要下請帖……
想著,程林華都有些坐不住了。
廳堂裡氣氛一鬆。
既然有了決定,他們也就不再多想了,七嘴八舌地說起了王爺大婚,他們該備份怎麼樣的大禮。
眾人說得熱鬨,一個個神采飛揚。
蘇慕白氣定神閒地扇著扇子,眸底掠過一道精光。
其實,也並不是沒法化解現在這個僵局的。
皇帝一向多疑,這一點在王爺身上,更是發揮到了極致,宸王府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皇帝的過度揣測。
僅僅隻需要宸王府對楚千塵表現得熱絡一些,對這門婚事表現得更加積極一點,以皇帝的性格,必會起疑,會懷疑這樁婚事是不是王爺在算計他。
如此,皇帝自然會自己解了這個僵局。
但是,蘇慕白沒有這麼做。
在他看,這門婚事並沒有什麼不好的。
王爺的傷病已經很重了,在遇到楚千塵以前,他們在北地給王爺請過很多名醫,大都說王爺怕是最多隻能撐到明年了。
但是,自從楚千塵出現後,王爺的傷病卻控製住了。
這畢竟是危及性命的舊疾,如果王爺的身邊能夠時時有個神醫相伴在側,肯定是最好的。
以現在的情況,就算楚千塵能時時過來看診,可女子總是要成親的,以楚千塵侯府千金的身份,也不可能嫁一個販夫走卒,她成親後,還能這麼出入自由,隨意地來王府走動嗎?
可要是她嫁給王爺,就不同了。
這是他的私心。
不過一切還是要看王爺的意思,所以,他沒有阻止韓禦初去西北找王爺和秦曜……
蘇慕白唇畔的笑意深了幾分,連眸子都微微眯了眯。
薛風演把蘇慕白的這一記狐狸笑收入眼內,心頭一陣惡寒,胳膊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暗道:這頭沒心沒肺的狐狸也不知道又在算計什麼了。
蘇慕白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笑吟吟地看了薛風演一眼,吩咐小廝道:“替薛校尉去備一壇狀元紅和幾碟小菜。”
薛風演眼睛一亮,他這些天一直跟在楚千塵身邊,好些天都沒喝上酒了。
他的酒蟲發作,立刻就把方才那一瞬間的念頭拋諸腦後,破罐子破摔地想著:反正蘇慕白所謀的一切都是為了王爺好。
蘇慕白看著快要流口水的薛風演,不由失笑。
有一種人,天生直覺很敏銳,猶如山林中的野獸般。
薛風演大概就是其中佼佼者,靠直覺跟了王爺,靠直覺在戰場上死裡逃生……
這次似乎連薛風演的直覺也認為這門親事能成。
蘇慕白的心情又變得更好了。
對於這件事,他其實隻有七八成的把握。
王爺和秦曜這趟去西北,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替秦曜洗雪冤屈,同時也是為了一舉控製住西北,借此將西北與北地連成一片,以擴大宸王府的優勢。
按照他本來的計劃,就算韓禦初找到了王爺,王爺怕也不能即刻丟下西北的事回京城。哪怕王爺飛鴿傳書說不成,他在京城也大有操作的餘地,未必不能成就這門婚事。
他沒想到的是,韓禦初居然沒找到王爺。
以前,他從來不相信天意的,現在卻隱約有種天意如此的感覺。
蘇慕白放下了手裡的折扇,端起茶盅輕輕地吹了吹,隨意地提醒了一句:“程大哥,就算要準備婚事,也彆弄得太隆重了,適可而止。”
三書六禮自有內務府與禮部來忙活,不需要宸王府再插足,他是在提醒程林華彆去摻和明天內務府下聘的事。以免弄巧成挫。
程林華還在想著有些事宜需要安排,被蘇慕白這麼一說,仿佛當頭倒了一桶冷水似的。
“我明白。”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點了點頭,當機立斷地決定把下請帖和備聘禮的事先擱置了。
形勢所迫,也隻能暫時先委屈未來王妃了。
兩人說話間,酒香四溢,小廝上了狀元紅。
雲展等人也被這誘人的酒香勾起了酒興,紛紛也討了酒吃,這酒輪到薛風演手裡時,隻剩下一杯了。
他才喝上了一口,就見蘇慕白喝了口茶後,目光又看向了他。
“薛風演,你還是留在侯府,可以的話,問問楚二姑娘對這個安排有沒有意見?”蘇慕白笑容溫和,心裡想的卻是,要是楚千塵不同意或者在婚禮前想叫停的話,那麼他是該動之以情,還是賣慘呢?
從雲展和薛風演的話來看,隻要搬出王爺,說服楚千塵的可能性應該很大。
薛風演舍不得手裡的酒,一口全飲儘了,這才用袖口擦擦嘴角,又走了。
太陽落山前,薛風演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回到了侯府。
他學了兩聲鳥叫後,琥珀意會,再次把楚千塵給叫來了小書房。
外麵的天空一片昏黃,院子裡和小書房裡都點起了燈。
還在懷念他的狀元紅的薛風演有些心不在焉,把蘇慕白的意思說了。
結果是,又迎來了楚千塵鄙視的眼神。
眼神還是寫著同樣的話:就知道你們沒用。
薛風演:“……”
他後悔了,早知道就該讓雲展頂他這件差事的,他在王府喝他的狀元紅不香嗎?
不過,他人都來了,是不是應該替他們辯解幾句,免得丟了王爺的臉?
他正胡思亂想著,小書房外傳來一個恭敬中略顯呆板的女音:“姑娘,衣裳改好了,您可要現在再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