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沒答,而是直接把手裡的這張信紙遞給了顧玦。
顧玦也就看了。
入目的是一手娟秀的字跡,出自南陽王妃之手。
而這封信應該算是一道折子,是南陽王妃以她的名義告秦曜弑父殺弟,其中的字字句句皆是誅心。很顯然,南陽王妃已經把秦曜這個兒子當成了仇人,而不是兒子。
這封信要是真的送到了京城,就會成為皇帝手中的一個把柄,哪怕有其他南陽軍將士為秦曜辯護,也會使得秦曜名聲有瑕,那麼顧玦給秦曜製造出來的優勢就要化為烏有了。
幸而,秦曜的人及時發現並攔下了這封信。
顧玦看完信,就把信紙放在了兩人之間的如意小方幾上。
秦曜親自給顧玦斟茶,兩人對飲了一杯,一切儘在不言中。
顧玦沒有安慰秦曜,秦曜也不需要他安慰。
經曆了那麼多事,秦曜又有什麼看不開的呢,人本來就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與兄弟。無論發生了什麼,他知道他不是孤身一人。
這就夠了。
“九哥,”秦曜突然對著顧玦擠眉弄眼地一笑,“我說你新婚燕爾的,怎麼跑來西北了,把九嫂一個人留在京城你就不怕皇帝欺負她?”
顧玦想著楚千塵對外對內的兩副麵孔,不由微微地笑,也不知道這丫頭是不是趁他不在又熬夜了。
帳子裡點著蠟燭,昏黃的燭光給顧玦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柔光,讓他清冷的眉眼顯得溫煦了不少。
“你覺得她會乖乖被欺負嗎?”顧玦反問,唇畔含著一抹極輕極淺的笑意。
秦曜:“……”
秦曜摸了摸下巴,誠實地說道:“不會。”
在秦曜的心中,楚千塵已經不是普通的女子,她可是他九嫂,九嫂能是凡人嗎?
他也是笑,覺得自己仿佛被喂了一嘴巴的糖,心裡再次為蘇慕白的英明遠見搖旗呐喊。
這門親定得太妙了!
顧玦眯了眯狹長的眸子,喝了兩口茶,問道:“楚令霄是不是已經到了?”
秦曜含在嘴裡地茶水差點沒嗆到,心道:九哥這麼在意楚令霄,莫非因為這是他嶽父?
他咽下茶水後,頷首道:“到了。”
“在半個月前到的,還趾高氣揚地以欽差的身份要我過去見他。”
“我沒理他。”
皇帝的欽差又如何,秦曜可不會放在眼裡。
不過,因為楚令霄是顧玦的嶽父,秦曜也就冷著他,不理會而已,沒直接讓楚令霄沒臉。
秦曜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戲謔地調侃了一句:“九哥你來這趟,不會是來給你嶽父‘撐腰’的吧?”
秦曜隻是隨口一句調侃罷了,沒想到顧玦竟然點頭了:“我就是來見他的。”
秦曜劍眉一挑,瞌睡蟲全跑了,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
有趣啊有趣。
他坐沒坐相地癱在太師椅上,隨性地摸著下巴。
以秦曜對顧玦的了解,他當然不會真以為顧玦千裡迢迢地跑來西北是給楚令霄撐腰的。
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但凡顧玦真有心幫他這個嶽父,他完全可以在京城的時候就破壞掉楚令霄的這樁差事,不必讓楚令霄跑來西北的。
秦曜思緒轉得飛快,突然靈光一閃。
聽說九嫂從前在娘家的日子不好過,所以,九哥這麼千裡迢迢地背著皇帝又跑這一趟,莫非是為了給九嫂撐腰的?
往這個思路一想,秦曜就又想通了另一件事。
“九哥,楚令霄該不會是你弄來的吧?”秦曜一向直覺驚人。
顧玦本來也沒打算瞞著秦曜,直言不諱地應了。
秦曜挺直了上半身,樂了。
他一雙狐狸眼熠熠生輝,八卦之心大起,自高奮勇地說道:“九哥,我去把楚令霄弄來!”
“不必。”顧玦製止了他,“不急,楚令霄應該快熬不住了。”
楚令霄被晾了這麼久,肯定是快忍不住了,不如讓他自己動,比秦曜先動更好。
顧玦的瞳孔幽黯如墨染,似有幽光在眸底流動著。
秦曜默默地楚令霄掬了把同情淚,也不知道九哥想了什麼法子來折騰楚令霄。
根據他這麼多年跟九哥相處的經驗來看,但凡被九哥惦記上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的。
秦曜認識顧玦近十年了,早在顧玦十五歲從軍之前就認識他了,兩人也曾年少輕狂過,他也親眼見證了顧玦這些年來的一些變化,但是在秦曜看,顧玦的本質一直沒變。
比方說,顧玦絕對不吃虧,他要想教訓什麼人,非要那人悔得到這世上走一遭才行。
比如說,顧玦護短得很,隻要被他認作是自己人,就會被他護在羽翼下。
他這位九嫂在顧玦的心中,地位不一般。
越是不一般,也就越意味著有好戲看了。
秦曜心裡像是有隻貓兒在撓爪子似的,既好奇,又期待。
他在軍營中住了那麼久,整個人都快發黴了,終於有好戲看了。
為了接下來的好戲,秦曜勉強按捺住了一些內心的迫不及待,笑眯眯地把臉往顧玦的方向湊了湊,問道:“九哥,楚令霄是怎麼惹了你……和九嫂的?”
他確定這件事肯定不小。
兩人是過命的交情,顧玦既然把楚令霄弄到西北了,就沒打算瞞秦曜,況且,楚千塵的身世並非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遲早是要揭開的。
饒是秦曜也聽得瞠目結舌,心頭有些複雜,唏噓、感慨,甚至要有那麼一絲微妙的惺惺相惜。
九嫂在這種情況下還沒長殘,果然不是凡人。
秦曜朝小方幾上的那封信看了一眼,自嘲道:“我一直還覺得我挺慘的,沒想到九嫂更慘。”
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淪落到與人比慘的地步了!
秦曜想著,噗嗤笑了出來,笑容之中透著幾分豁達。
他拿起了那張信紙,以燭火點燃一角,火焰很快就在絹紙上蔓延,將它染成了灰燼。
秦曜隨性地一吹一拂,那些灰燼散開,在半空中紛紛揚揚地飄了下來。
對於他這位母妃,他已經不強求了。
秦曜轉眼就把南陽王妃拋諸腦後,與顧玦說起了正事:“九哥,我讓你看一樣好東西。”
秦曜對著小廝元寶使了個眼色,元寶就立刻意會,去取來了一份羊皮紙輿圖,將之鋪在了偌大的書案上。
“看這新輿圖!”秦曜炫耀地展示著這份新輿圖。
自顧玦上次帶兵全殲了那幫子突襲西北的藺國軍,藺國人就懼了,主動求和,又是割地又是賠款,讓西北的輿圖擴大了不少。
秦曜讓人新畫的這份輿圖不止包含了藺國的割地,也把北地與周邊的一些小國小族也都畫了進去。
“九哥,我們隻要再打下這塊區域,就可以讓西北與北地連成一片了。”秦曜伸指在輿圖上比劃著,眼底閃著雄心勃勃的火光。
屆時,皇帝就更不敢輕易對宸王府和北地軍下手了。
秦曜當然知道顧玦並不喜歡京城,回京也不過是因為殷太後還在皇宮中而已。隻要他們足夠強大,完全可以讓皇帝同意顧玦把殷太後也一起接去北地,不必再困在京城,束手束腳的。
“西北就交給我。”秦曜又道,“九哥,皇帝沒再給你下絆子……”
秦曜說了一半,又覺得自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顧玦雖然因為殷太後和他的暗傷有所顧忌,卻也從來不是一個會吃虧的人。
顧玦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說道:“接下來,我會調三萬玄甲軍去京城。”
秦曜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顧玦三言兩語地說了,秦曜聽得雙眼越來越亮,完全沒想到顧玦居然跟皇帝交換到了這麼大的利益。
六萬玄甲軍,是足能以一抵十的精銳,就算是逼宮也能一試了。
隻是想想,秦曜就覺得熱血沸騰。
秦曜雙目灼灼地看向了顧玦,眼裡的期待濃得快要溢出來了。
可是,顧玦的回應是,搖了搖頭。
相知如顧玦與秦曜,也不需要再說其他,就能了解彼此的意思。
原本挺直了腰板的秦曜就像是缺了水的草木似的,又蔫了下去,懶洋洋地往椅子上一歪。
元寶出去了一趟,回來時不僅帶回來了一個沉甸甸的食盒,還帶來了一個消息:“世子爺,永定侯在軍營外求見。”
秦曜一下子又來勁了,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玦,“哎呦,他還真是沉不住氣呢。”
話語間,秦曜有些興災樂禍地笑了。好戲這麼快就登場了。
楚令霄到南陽也有些時日了,這些日子來,秦曜雖然沒理他,但也不可能放任他在南陽亂走,暗中派人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楚令霄這些日子以來,也沒安分,明裡暗裡打聽了不少南陽軍將士的事,還見了其中一些人,隻不過,他沒有明著拜訪那些人的府邸,而是在城中酒樓、茶樓、戲樓等等的地方“偶遇”了這些人。
這些人基本上都是過去曾經對秦曜有所不滿,或者曾跟南陽王提議過由二公子秦暄更適合擔任世子。
他們說了些什麼,最後全都以各種方式傳到了秦曜耳中,秦曜雖然沒見楚令霄這個人,對他卻也已經有了八九成的判斷,這個人耐不住性子,心性不正,讓人實在想不透像他這種人居然能有九嫂這麼好的女兒。
九嫂這是像她親娘吧!
本來,秦曜也計算著,覺得楚令霄自以為把南陽的情況摸透了,還有一兩天肯定會主動來找自己,沒想到,楚令霄比自己預計的來得更快。
秦曜和顧玦又對視了一眼,交換著默契的眼神。
元寶把食盒裡的食物一樣樣地取了出來,秦曜隨意地拿了個小籠包吃,含含糊糊地說道:“攔著!”
“這軍營重地是誰可以進的嗎?!”
他說得義正言辭,冠冕堂皇,但是他此刻的樣子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元寶擺好了食物,又跑出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