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訶迦樓頷首應了。
他感覺到楚千塵嫌棄的目光,向她微微一笑,漆黑的瞳孔如亙古不變的浩瀚夜空。
當這雙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某人時,會讓人的心情不由平靜下來,仿佛這俗世中的喜怒哀樂不過是萬丈紅塵中的劫數。
後天就是三公主安樂的及笄日,待她及笄後,齊昊兩國就會正式定下婚書。
如同大齊有三書六禮的傳統,昊國的皇族烏訶氏也又自己的傳統,在立婚書前,需要進行一個祈福儀式。
安達曼郡王作為昊帝派出的婚使會代昊國去白雲寺祈福。
安達曼郡王已經催了皇帝許久,皇帝一直拖延著,直到剛剛皇帝才批下。
說是由錦衣衛護送,其實就是讓錦衣衛盯著。
楚千塵:“……”
楚千塵也知道顧玦與烏訶迦樓出行的事肯定是不能改變了,垂下了小臉,兩隻耳朵也耷拉了下去。
哎。
顧玦無聲地低笑,又親自給她點了杯茶,這一次,在茶湯上點了一隻伸懶腰的貓,把茶盞輕輕地推給了楚千塵。
楚千塵一下子就被顧玦給哄好了,連耷拉的耳朵又都精神了。
她一邊以茶盞捂手,一邊欣賞了手裡的這個茶盞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地把茶盞裡的茶堂喝完了,似乎在飲著什麼瓊漿玉液似的。
今冬還在一天天地轉冷,越發寒冷了,屋裡的炭火從兩盆添到了三盆,但還是有些冷。
無論是在屋子裡,還是去外麵,楚千塵都會揣上一個暖呼呼的袖爐,也會給顧玦準備一個。
顧玦本不該在這個季節出門“玩”,但既然他決定要出門了,楚千塵也不會攔著他。
她當然不能委屈了顧玦,趕緊準備了起來,大氅、袖爐、馬車、馬車裡用的暖爐、熏香等等一樣都不能少,順便在馬車裡墊上了厚厚的白虎皮墊子。
楚千塵看完了新馬車後,十分滿意,一路走,一路笑吟吟地對著琥珀顯擺道:“我想得周到吧?”
“這輛定製的馬車比尋常的馬車寬敞多了,回頭我給再去給娘和沐哥兒也定製一輛。”
“對了,馬車裡還得再放兩個大大的靠枕,一定要厚,要軟。”
“乾脆再做個貂袖……”
“……”
顧玦現在全然不管家事,王府大小事宜都由著楚千塵,一直到第二天出門時上了馬車,才發現這是一輛簇新的馬車,寬敞舒適,布置精細,應有儘有,比之前他們冬獵路上坐的那輛馬車還要更好。
知楚千塵如顧玦,一看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昳麗的眉目之間不由露出淺淺的笑意。
他慵懶地靠著一個柔軟的大迎枕上,神態隨意地說道:“法師請自便。”
烏訶迦樓緊跟在顧玦身後也上了馬車,環視著這輛明顯與顧玦的風格不太符合的車廂,怔了怔,也是莞爾一笑。
迦樓也就沒客氣,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顧玦倒了一杯,遞茶時,這位平日氣質聖潔的僧人臉上多了一絲絲罕見的調侃。
他的脊背挺得筆直,坐姿端正優雅,宛如一座山峰,睿智的眼眸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望著馬車駛去的方向。
顧玦和烏訶迦樓是巳初出的門,一直到下午未時才回來。
馬車進了宸王府後,烏訶迦樓就返回了隔壁的宅子,在王府盼了半天的楚千塵聞訊而來,本來是想拉顧玦去散散步,順便問問今天有什麼趣事。
結果,不等她開口,顧玦就對著她伸出了手,笑著問道:“想不想出去玩?”
當然想!楚千塵用力地點頭,眼眸閃閃發亮,抬手抓住了他伸向自己的手。
她也沒踩腳凳,就直接一手拎著裙裾跨上了馬車。
他順勢一拉,她就借力往上,然後撞入了他懷中,兩人在馬車裡摔作一團。
車簾落下,隔絕了兩人的身形,卻擋不住他們倆愉悅的輕笑聲,久久不散,留在馬車外的琥珀默默地幫他們合上了馬車的門。
於是,這輛黑漆平頂馬車才剛進王府,又從另一側的角門駛了出去。
此時已是臘月十四日,距離過年隻差短短半個月了。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現在京城的街道上已經有了過年的氛圍,從人到鋪子都是喜氣洋洋的。
那些店鋪裡的夥計們熱情地吆喝著賣起年貨,往來的路人中有不少是出來采買年貨的,懷裡大包小包的,一些興奮的議論聲時不時地飄入馬車內。
楚千塵隨手挑開窗簾,看著外麵那繁華熱鬨的街道,此時此刻她才遲鈍地意識到了一件事,要過年了啊!
她都忘了!!
接著,楚千塵又有些恍惚,挑開窗簾的右手下意識地攥緊了窗簾。
上一世,她就是在這個冬天被趕出家門的,就在不久之後,就在快要過年的時候。
前世種種在眼前閃過,某些曾經覺得刻骨銘心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如今想來,楚千塵的心情已經十分平靜。
因為她知道,在離開楚家後,她就遇上了王爺。
楚千塵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顧玦,鳳眸中綻放出異常明亮的光彩。
顧玦:“……”
顧玦一頭霧水地看著她,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卻也沒問,隻是對著她招了招手:“過來。”
楚千塵撒嬌地往他身上歪了過去,一隻胳膊自然地勾上他勁瘦的腰。
顧玦的回應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兩人也沒膩歪多久,馬車就在拐彎之後緩下了車速。
馬車停穩後,外麵傳來車夫乾巴巴的聲音:“爺,到了。”
馬車停了好一會兒,車夫才聽到了後方“吱”的推門聲。
顧玦先下了馬車,然後是扶著他的手下車的楚千塵,楚千塵立刻注意到他們的馬車停在了一家馬具鋪子外。
“爺,您定製的馬鞭已經給您準備好的。”胖乎乎的掌櫃一看到顧玦,就笑容滿麵地迎了上來,笑得見牙不見眼,“這是令夫人吧!”
夥計也是早就在等著他們了,以最快的速度取了一個雕花木匣子,打開匣子,讓客人驗貨。
馬鞭就躺在匣子裡,牛皮特意染成了鮮豔的紅色,一看就是給女子用的,馬鞭的柄部嵌著一圈薏仁大小的紅包石。
當楚千塵把馬鞭柄抓在手中轉動說,那紅豔豔的寶石流光四溢。
顧玦特意定製的馬鞭,自然不僅僅是好看的花架子,這馬鞭由六股皮編成,一看就很結實。
楚千塵嘗試地揮了下新馬鞭,鞭子揮動時,在空氣中發出淩厲的破空聲。
“喜歡嗎?”顧玦含笑問道。
“喜歡。”楚千塵用力地點頭,“我答應了沐哥兒,等開春帶他出去打獵。”這條馬鞭一看就和她的楓露很配。
楚千塵拿著馬鞭就舍不得放手了,牽了顧玦的手道:“走,我們到外麵逛逛去。”
兩人丟下結尾款的驚風,自顧自地跑出去逛街去了。
楚千塵平時不喜歡逛街,若要買首飾、料子什麼的,她更喜歡把店家叫上門來選,不過,和顧玦逛街,那是另一回事。
對她來說,隻要能跟顧玦在一起,去哪裡都好玩。
顧玦牽著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他們的步履遠比周圍那些行色匆匆趕著買年貨的人要走得慢,有種安然徐行的閒適感。
顧玦同樣沒太多逛街的經驗,不過陪著楚千塵在西平鎮逛了幾次後,就有經驗了,立刻朝幾處圍著不少姑娘家的攤子走去,停在了其中一個攤子前。
他側首去看她,剛啟唇,就聽她先一步脆生生地問道:“九遐,有沒有什麼想買的?”
楚千塵笑眯眯地仰首看著他,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我買給你!
“……”本來想招呼楚千塵的小販霎時默然,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這個攤子雖小,倒是有幾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味道,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有木梳、木簪、琉璃簪,有荷包、帕子、香囊等等的小繡品,有各種色彩斑斕、形狀各異的磨喝樂。
“……”顧玦也同樣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她這麼喚他。
兩人成親後,他就讓她喚他的字,可她總叫不出口,那個時候,她看著他的目光總帶著幾分仰視,他也就沒再勉強她。
可現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這算不算是漸入佳境呢?!
顧玦彎了彎唇,眸光柔和,笑道:“我看看。”
他在攤位上細細地掃視了一圈,先挑出了三五個磨喝樂,小販趕緊要幫他包起,卻見顧玦指著剩下那些磨喝樂道:“這五個不要,剩下的全包起來。”
小販愣了愣後,樂了,見這兩位衣著與氣度不凡,就知道是富貴人家,打算多報些銀子。
不想,楚千塵已經隨意地丟了幾個銀瓜子給他。
“不用找了。”楚千塵財大氣粗地說道。
這袋銀瓜子是她從王府出發前琥珀悄悄塞給她的。
楚千塵在心裡琢磨著,等她回去不僅要額外多還琥珀一袋銀瓜子,還得好好賞她。
小販樂不可支,還多送了一個籃子讓他們裝磨喝樂,羨慕地目送兩人離開,心裡歎道:吃軟飯真好啊!哎,誰讓他長得不夠俊呢!
楚千塵美滋滋地牽著顧玦的手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還有什麼想買的嗎?可彆跟我客氣……”
她驀地停下了腳步,微微踮腳,湊在他耳邊輕語:“我的嫁妝很多的。”
楚千塵前世不懂庶務,因此在出嫁前根本也沒理過她的嫁妝,可這幾個月她開始學著管家,在清點王府產業的同時,也順便理了理自己的嫁妝當練手,這才發現自己的嫁妝不少。
嫁妝每年的出息也足夠養得起了王爺!
她呼出的熱氣吹在顧玦的耳朵上,熱氣從耳垂彌漫,讓顧玦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心更是軟得一塌糊塗。
這丫頭怎麼就老想著要“養”他呢!
顧玦心中泛出甜絲絲的蜜意,若非現在是大庭廣眾,他已經把她抱在了他懷裡。
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素不相識的路人,不時有人朝這對郎才女貌的璧人看過來,神情中都帶著驚豔。
兩人都被人看慣了,渾不在意。
楚千塵晃晃兩人交握的手,笑眯眯地再次問道:“九遐,還有沒有什麼想買的?”
她能感覺到他喜歡她這麼喚他。
既然他喜歡,那麼她就多喚喚他。
顧玦的唇角又彎了彎,想了想,正色答道:“紅紙。”
楚千塵眼睛一亮,就拖著他風風火火地往前走,道:“馬上要過年了,是該買紅紙。等回去,我們寫春聯和福字……”
楚千塵的步履不由變得輕快起來。
快過年了呢。
一切已經和上一世完全不同了,真好。
她在心裡思索著她還要買些紅包,等除夕那日給王爺、琥珀、江沅他們都包個大紅包。
兩人大包小包地買了不少東西,全都是楚千塵給的銀子,也是由她做主,兩人就近去了一家酒樓休息。
這家酒樓裡恰好還有最後一間空閒的雅座,小二殷勤地招呼著他們:“兩位客官,你們的運氣真好,因為有客人臨時不來了,才空出這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