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酒樓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一樓的大堂也大都坐著食客,沒幾張空閒的桌子。
楚千塵就讓小二領著他們去了二樓的那間雅座。
這小二是個話多的,從大堂到二樓的這一路,嘴巴就沒停過,給他們介紹酒樓的拿手好菜,告訴他們這條街上有什麼值得買的,最後還把隔壁的點心力薦了一番:“……六禧記的紅豆棗泥酥那可是一絕,每天一出爐,就賣個精光。”
楚千塵也喜歡六禧記的紅豆棗泥酥,被他說得有幾分意動。
顧玦道:“想吃嗎?我去買。”
楚千塵本想搖頭的,卻見顧玦笑眯眯地對她伸出了手,問她討銀子。
楚千塵眨了眨眼,又改變了主意,大氣地把錢袋子塞到他手裡,心情更好了。
她買單,他跑腿。
嗯,挺合理的。
於是,才剛上樓的顧玦就又下樓去了。
小二用一種古怪的目光來回看了看這對夫妻,一心二用地聽楚千塵點好了菜,然後就出了雅座,近乎無聲地嘀咕了一句:“不像啊。”
雅座裡,隻剩下了楚千塵和他們剛買的一堆雜七雜八的年貨。
楚千塵坐在窗邊,推開了半扇窗戶,俯視著下方的街道,看著顧玦從酒樓的大門出來,看著他進了隔壁的六禧記。
她一邊喝茶,一邊等人,睫毛低垂,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襯得她的側顏尤為恬靜。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下方的街道上,對於外麵酒樓大堂傳來的各種喧囂聲充耳不聞。
雅座外,有客人在談天說地;有人沿著樓梯上上下下,發出蹬蹬蹬的腳步聲;也有人在爭執著……
突然,隨著一陣“吱”的推門聲,一個略顯尖銳的女音趾高氣昂地傳了進來:“給他們五十兩,讓他們把包廂讓出來還不行嗎!”
“客官且慢……”
小二的話還沒說完,雅座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麵粗魯地推開了。
楚千塵放下手裡的茶杯,同時轉頭往雅座外看了過去,隻見一個穿著丁香色鬥篷的姑娘從外麵的走廊走了進來,恰好與楚千塵四目相接。
楚千塵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是袁之彤,除了她以外,走廊上還有靜樂長公主以及另外三位姑娘家,她們顯然也認得楚千塵,皆是露出驚愕的表情。
袁之彤在短暫的一個愣神後,第一個恢複了鎮定,微微一笑,福了福身:“表嫂,真是巧了!”
她的聲音溫婉平和,並非方才那個尖銳的女音。
小二原本還怕這幾客人衝撞了雅座中的客人,反而壞了他們酒樓的名聲,聞言,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們認識啊,那就應該好辦了。
“袁姑娘。”楚千塵不冷不熱地喚道。
“沒想到會在這裡巧遇表嫂。”袁之彤依舊笑容溫婉,落落大方地望著窗邊的楚千塵,“自從冬獵回來後,我一直想去拜訪表嫂,但表嫂都沒接我的帖子。”
江沅冷冷地撇了下嘴,他們宸王府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嗎?!
袁之彤抬手撫了撫鬢發上的發釵,又道:“我與表嫂真是有緣,今日在此巧遇。表嫂,這萬青酒樓此刻座無虛席,相逢不如偶遇,我們能否與表嫂拚個桌?”
“不能。”楚千塵斷然拒絕,聲音清清淡淡。
袁之彤:“……”
袁之彤僵立原地,一時啞然無聲,可她嘴角的弧度沒有一絲變化,還是噙著一抹溫和的笑。
靜樂的右側站著一個十六七歲、披著一件嫣紅鬥篷的少女,少女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微微拔高了嗓門:“拚個桌又怎麼樣了,你以為我們想拚桌啊,還不是這裡沒位子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皇後的表妹!”
那少女挺直脊背,站得筆直,下巴微揚,顧盼之間帶著幾分驕矜自持。
這才短短數語,從雅座到走廊都彌漫起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空氣緊繃得似乎要凝結在一起。
原本鬆了口氣的小二看著這一幕,不禁噤若寒蟬,又聽這位客人竟然是皇後的表妹,更是恨不得隱形了才好,心裡暗歎: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不好。”楚千塵再次重複道,又喚了江沅的名字。
江沅就朝前走了幾步,原本如隱形人般的少女放開了氣勢,就從一株不起眼的雜草變成了猛獸,連步履也似獵豹似的矯健,舉重若輕,走入了袁之彤幾人的眼中。
江沅對著她們甚至懶得笑一下,伸手指了指外麵:“請。”
這個字說得不輕不重,但是她的眼神冷冰冰的,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那穿著嫣紅鬥篷的少女僵立在門檻前,覺得她們就這麼灰溜溜地離開,實在是顏麵全無。
她隻能帶著幾分遷怒地瞪向了靜樂,胸膛起伏,尖聲道:“三嫂,你怎麼不說話!”
少女幾乎咬碎一口銀牙,覺得她這個三嫂真是沒用,虧她還是堂堂的長公主,居然就由得楚千塵在她麵前這般放肆!
靜樂沒有進雅座,神態安然地站在走廊上,溫溫柔柔地對著楚千塵點頭致意,喚道:“九嫂。”
“八妹。”靜樂輕挽那位盧八姑娘的胳膊,柔聲勸慰道,“樓下還有位子的。”
盧八姑娘的臉色肉眼可金地沉了下去,青一陣,白一陣,聲音也變得更尖銳,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似的:“你說什麼?!我們怎麼能坐大堂!”
盧八姑娘下意識地拂袖甩開了靜樂的手,仿佛靜樂的提議折辱了她的身份似的。
袁之彤趕緊側過身,一把拉住了盧八姑娘,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盧八姑娘抿緊了嘴巴,依舊麵色不虞。
“表嫂,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討人嫌了。”袁之彤坦然地一笑,眼神明亮,大大方方。
她隻說“我”,就是把盧八姑娘給摘了出去,意思是,楚千塵是因為嫌惡她才不給她們幾個麵子,盧八姑娘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
盧八姑娘聽著頗為受用,臉色雖然依舊緊繃,但是看向袁之彤的眼神卻親和了幾分。
靜樂卻是皺起了眉頭。
袁之彤也不急著走,禮數周全地對著楚千塵又福了福。
福身的同時,她眼角的餘光在瞟著楚千塵,本來以為對方至少會和自己爭上一兩句,結果,楚千塵理都沒理會她,喝了口茶,目光看向了她身後。
她原本清冷慵懶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袁之彤心念一動,轉過身,就看到一個著月白道袍的青年不知何時出現在靜樂與三位姑娘的後方。
相貌清雋的青年緩步行來,身上的衣袍隨著步履泛起一道道流水般的紋路,舉手投足,一派朗月清風,閒適自若。
盧八姑娘等三位姑娘也都看到了顧玦,麵色一變,皆是不敢直視顧玦的眼睛。
唯有袁之彤依舊落落大方,對著顧玦再福身:“表……”
才說了一個字,顧玦已經視若無睹地從她身邊走過,徑自走到了楚千塵身邊,把手裡剛買來的點心放在了桌子上。
他把剛買來的點心打開了一盒,剛出爐的點心還在熱騰騰地冒著白氣,一股香甜的氣味在雅座中彌漫開來,連空氣被熏得甜絲絲的。
這要是平時,小二早就插科打諢地說上幾句了,現在他卻像是啞巴了似的,一言不發,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袁之彤的目光追著顧玦再次回到了楚千塵的身上,就算不走過去看,隻聞氣味,她就知道這是隔壁六禧記的點心。
她們之所以會臨時選這家酒樓用膳,也是因為看到六禧記臨時起意,想著待會用膳時可以使喚丫鬟去隔壁買些點心。
但是,袁之彤沒想到顧玦堂堂宸王之尊,居然能夠為楚千塵去買點心,做這些……
她姑母與姨母、舅父家的表哥們總口口聲聲地說對她好,也不會為她做這種買點心、沏茶之類的事。他們隻會誇她茶沏得好,讚她做點心的手藝好……
袁之彤緊緊地攥住了手裡的帕子,繃緊了臉,瞳孔變得越來越幽深,
她實在不懂。
這個楚千塵憑什麼得到宸王的另眼相看,她除了臉長得好看外,無論是身份,才學,德行,哪裡配得上堂堂宸王對她這般好。
袁之彤細細地打量著楚千塵的臉,感覺眼睛有些痛,似乎有一根根細細的毒刺紮在她的眼球上,那股痛意又自眼睛擴散至心口。
那股刺痛漸漸變成了一種說不上是酸楚、不甘、無奈、怨恨的情緒。
一些埋藏在心中許久、連她自己之前都沒有理清的東西逐漸從水下顯現出了輪廓,愈來愈清晰。
她想要坐到楚千塵的那個位置上,她想要取而代之。
“表哥!”
袁之彤語調溫柔地對著顧玦喚了一聲,這一次是完整的兩個字。
她往前又跨了半步,還想說什麼,卻被江沅攔住了。
“請。”
江沅再次伸手做請狀,也同樣地朝袁之彤逼近了半步,瞳孔森冷,纖細的身形擋住了袁之彤的視線。
江沅站得實在是太近了,近得袁之彤全然看不到她身後的兩個人。
袁之彤把手裡的帕子揉皺,一口銀牙咬得臉頰的肌肉緊梆梆的,長翹的眼睫顫了顫,掩住了眼眸中深深的憤怒。
她心裡已經認定了是楚千塵令她的丫鬟阻礙自己,是楚千塵故意不讓宸王表哥與自己說話。
袁之彤動了,轉身從雅座出去了。
跨出門檻後,她忍不住回首朝顧玦與楚千塵的方向望去,就看著楚千塵正捏著一塊酥餅往顧玦的嘴裡湊……
袁之彤雙眸微張,瞳孔也在收縮。
下一瞬,雅座的房門被人“砰”地一聲關上了。
那房門幾乎要拍在袁之彤的鼻子上,連那走廊中的空氣也隨之震了一震。
袁之彤的眼神更加陰沉,憤憤地以牙齒咬住了柔嫩的下唇,牙印深深。
她的身後,盧八姑娘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著靜樂,語調輕蔑:“……你就跟三哥說得一樣,真是沒用!哼,也難怪三哥喜歡菱姐姐,不喜歡你。”
“……”靜樂攥著帕子默然不語,微垂著頭,神色平靜。
袁之彤轉過了身,臉色又變得溫婉柔和,勸了盧八姑娘兩句:“靜妹妹,你彆生氣,都是我的錯,是我惹表嫂不高興。”
“我與表嫂有些誤會……”
她欲言又止地朝那閉合的雅座房門看了一眼,有幾分猶豫,幾分委屈。
盧八姑娘不以為然,目光也朝房門狠狠地釘了一下,反過來勸袁之彤:“彤姐姐彆急,她不過是個庶女罷了,皇後表姐看重的是你。太後娘娘不是也很喜歡彤姐姐你嗎?”
袁之彤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我知道。”
“我們走吧。”袁之彤招呼著盧八姑娘她們一起離開,“我看前麵還有一家茶樓。”
幾人往通往一樓大堂的樓梯方向走去,袁之彤一邊走,一邊說:“明天是三公主的及笄禮,靜妹妹,正賓是禮親王妃,皇後娘娘讓我擔任司者。”
“表嫂應該也聽說了,靜妹妹,你說我是不是該把司者讓……”
司者就是為笄者托盤的人,對於袁之彤而言,這個身份當然是份莫大的榮耀,但是對於楚千塵而言,卻不是。
“……”後方的靜樂皺了皺眉頭。
她不喜歡她們這樣說九嫂!
靜樂捏了捏帕子,一腳踩上了前方袁之彤的裙擺。
袁之彤正沿著樓梯往下走,突然就感覺到裙擺一緊,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前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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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