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嫁去昊國吧。”
“這是哀家的決定。”
殷太後用一種舒緩的語氣說道,聲音始終是不輕不重的,卻又足夠讓周圍幾桌女眷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無需厲喝,更無需謾罵,神情溫和,卻帶了不容分辯的氣勢以及迫人的威壓。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靜靜地望著殷太後,她是這裡當之無愧的主角。
自皇帝登基後,殷太後收斂鋒芒,一直守在壽寧宮足不出戶,就像是一頭被拔了利齒的老虎似的,但是現在,殷太後卻再次露出了她懾人的鋒芒。
讓皇後不禁想起了先帝在世時,她在太後跟前伏低做小的一幕幕,每一幕都如同一根針刺在她心口。
皇後有些痛,也有些怯。
任誰都可以看出皇後的氣勢被太後徹底壓了過去。
不等皇後回過神來,殷太後就吩咐何嬤嬤道:“你去稟報皇上一聲。”
聞言,袁之彤反而鬆了半口氣,但心中依舊發慌。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皇帝是絕對不會答應由她代嫁的。
以皇帝的性子,怎麼可能讓太後來做主兩國聯姻的人選!
對,皇帝不會由著太後胡來的!
這麼一想,袁之彤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皇後也覺得太後這個主意好,如果由她直接答應下來,皇帝知道了肯定會對她不滿,覺得她有私心,又會嫌棄她被太後擺布,還是讓人去請示皇帝最好不過。
皇後便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還是得由皇上做主。”
於是,何嬤嬤領命而去。
幾個宗室王妃無聲地暗暗歎氣,皇後還是太嫩了,她已經徹底被太後牽著鼻子走了。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何嬤嬤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花廳,從禦花園一路往著養心殿方向去了。
外麵依舊寒風凜冽,禦花園的花木多是長青樹木,沿途走去倒也不覺荒涼,隻是靜得出奇。
走了一會兒功夫後,他就完全聽不到戲台上的絲竹聲了,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一直到她走到了養心殿附近,周圍才開始漸漸有了人氣。
禦書房的小內侍進去通稟皇帝後,可出來見何嬤嬤的人卻是倪公公。
何嬤嬤笑吟吟地對著倪公公福了福,把太後提出讓袁之彤為三公主代嫁的事簡而言之地說了。
倪公公一聽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讓何嬤嬤在屋外等著,自己再次進去通稟,把何嬤嬤說得話如實轉述了。
禦書房裡的空氣冷了下來,似要凝結成冰。
皇帝的臉色更是抑製不住地陰沉下來,麵黑如鍋底,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太後什麼時候能替他堂堂天子來做這個主了?!
讓袁之彤替嫁,也虧太後想得出來,可笑!
皇帝扯出了一個僵硬的冷笑,差點沒衝倪公公發了一通脾氣,終究還是把火氣忍了回去,改口讓倪公公去把何嬤嬤給打發了,再把錦衣衛給招來。
倪公公自然是看得出皇帝動了怒,招了兩個小內侍過來,讓一個去打發何嬤嬤,另一個去找錦衣衛。
沒一會兒功夫,一個小胡子錦衣衛就匆匆地來了。
“太後怎麼會突然想讓袁又介的女兒代嫁?”皇帝一邊問,一邊把玩著一方小印,總覺得太後是不是彆有所圖。
那小胡子錦衣衛就一一答了,他說得自是比倪公公轉述得要詳細多了,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包括皇後與太後雙方都說了些什麼。
皇帝摩挲著小印的手指停了下來,這才了然,原來是皇後硬要把袁之彤塞給顧玦做側妃,才會惹惱了太後。
這什麼跟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皇後的腦子被人給錘了嗎,怎麼使出這等不知所謂的昏招!
有一刹那,皇帝差點沒讓人去把皇後傳來,想要質問、怒斥她一番。
但皇帝轉念一想,忽然間就明白皇後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皇後這是要幫著太子拉攏顧玦呢!!
皇帝氣得拳頭緊捏,眼眸中更是陰氣森森,氣勢駭人。
這是天子之怒。
對於天子,他的龍椅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與權力,這是不容任何人覬覦的,也包括太子在內。
在皇帝看,皇後的所作所為自然是太子的意思。
皇帝心中的怒意節節攀升,如那開閘的洪水快要將他淹沒其中,他打定了主意等今日席宴散後,就宣皇後和太子覲見。
就在這時,一個小內侍又戰戰兢兢地進來了,稟道:“皇上,太後娘娘派來的何嬤嬤不肯走,說是要替太後娘娘轉告皇上一句話。”
皇帝眯了眯眼,改變了主意,現在皇帝也想看看太後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於是道:“宣。”
隨著門簾打起,何嬤嬤步履沉穩地進來了。
她自然能感覺到禦書房內那種沉鬱的氣氛,卻是渾然不懼。
她在殷太後身邊服侍了那麼多年,說得托大點,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何嬤嬤屈膝給皇帝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參見皇上,太後娘娘讓奴婢給皇上帶句話,說兩國聯姻是國事,婦人不乾政,這件事自然由皇上做主,若是皇上不願,那太後娘娘會與皇後再議。”
再議?議什麼?!皇帝的臉色愈發陰沉。
殷太後這是在威脅他,要是他不同意讓袁之彤為三公主代嫁,那她就要把袁之彤討來給顧玦嗎?!
所以——
皇後借著袁之彤與太後、顧玦母子搭上了線。
顧玦是打算扶持太子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皇帝的眼神比山巔積累千萬的雪還要冰冷,恨不得把案頭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把目光所及之物統統粉碎撕裂。
“這件事容朕再想想。”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脖頸中有根根青筋隱現。
何嬤嬤辦好了差事,也不留戀,屈膝福了福:“奴婢告退。”
何嬤嬤走後,皇帝又把剛才避到偏室的那名小胡子錦衣衛給叫了出來,沉聲問道:“皇後到底怎麼說,可有反對代嫁的事?”
小胡子錦衣衛答道:“皇後娘娘說,由皇上做主。”
皇帝聞言,眉心攢起,眉目更冷了,愈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
當初安達曼郡王提出兩國聯姻,皇帝選了三公主,也是問過皇後的意思的,皇後雖不舍三公主,但一直表現得深明大義,答應得十分爽快,皇帝知道皇後這是為了太子,想要為太子在南昊爭取到一份助力。
袁之彤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宗室,大齊朝曆史上即便是和親,代替公主和親的也會是宗室的郡主、縣主,而不是一個朝臣之女。
以袁之彤的身份,又如何能取代三公主嫁給昊國太子!
任誰都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答應代嫁這麼荒謬的事,可太後還讓人來問了,分明是居心叵測!
恐怕太後、皇後與太子根本都是在算計他,看著是要他做主,其實他們是先下手為強,故意讓人來他這裡討一句準話,就是怕他反對把袁之彤許給顧玦,所以就鬨了這麼一出,給他下套呢!
皇帝的額頭突突地疼,明白了,太後與皇後通過袁之彤為橋梁達成了一致。
楚千塵是他賜婚給顧玦的,又是楚貴妃的外甥女,說穿了,她就是自己蓋在顧玦身上的一個恥辱,所以,無論顧玦在大婚後表現得多看重楚千塵,皇帝都不會相信,他心裡認定了顧玦不過是在用楚千塵麻痹自己而已。
況且,楚千塵雖是宸王妃,卻至今沒有子嗣,一個沒有子嗣的王妃就等於紙糊的燈籠,一戳就破,將來要廢,還是暴斃,還不是顧玦一句話的事。
但是,顧玦必須得有子嗣。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芳華正茂的側妃,而且是一個與太後有血緣關係的側妃,顯然是一個最好的人選了。
作為側妃,袁之彤可以守在宸王府中,閉門不出,而楚千塵就是她最好的擋箭牌!
皇帝心中一片敞亮,感覺像是有無數散落的珠子在一瞬間串在了一起,終於想明白了所有的來龍去脈與細枝末節。
他霍地起身,走到了窗邊,那小胡子錦衣衛的目光默默地追隨著皇帝,也轉過了身。
皇帝微仰著頭,視線穿過窗外枯槁的枝椏凝望著湛藍的天空,望著青州的方向,腦子裡想的是袁又介。
袁又介是青州布政使,這些年在青州說不上功績卓越,也算是有幾分功勳的。當袁又介十月攜女來京述職時,皇帝也曾頭疼過要把他放到什麼位置上。
皇帝舍不得把袁又介放到富庶的州郡,想著青州貧瘠,最後讓他繼續在青州留任。
可現在皇帝突然就覺得不妥了。
現在顧玦在有北地軍和西北軍的支持,就等於有一把鍘刀從西北方指著京城似的,青州在京城的東南方,袁又介雖是文臣,但一個人在同一個地方待得久了,文武官員勾結那也不是稀罕事。
這萬一京城有什麼“異變”,那麼自己豈不是腹背受敵?!
想著,皇帝煩躁地來回在禦書房內走動著,內心的焦慮在他越來越急促的步伐中展露了出來。
皇帝反複地來回走了四五趟後,又停下了腳步,原本晦暗的眼神變得堅定了起來,心裡有了主意。
其實,把袁之彤嫁去南昊也挺好的。
一來,他可以給皇後和太後一個警告;
二來,也能殺殺那些南昊人的士氣,大齊並不是隻有嫡公主才能嫁的,他隻大齊皇帝,隻要他下旨,誰都可以是公主。
皇帝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可行,心情一下子由陰轉晴,就是幾縷陽光撥開了堆砌在天際的陰雲,豁然開朗。
皇帝吩咐倪公公道:“筆墨伺候,替朕擬旨。”
這道聖旨是由倪公公擬好,再由皇帝過目,然後在聖旨的末尾蓋上朱紅色的玉璽印。
不過短短一炷香功夫,這旨聖旨就由倪公公送到了禦花園的花廳中,由他宣讀。
皇帝在聖旨中把袁之彤誇獎了一番,把她誇得天上天下僅此一個,封了她為安興公主,下一句就急轉直下,令她聯姻昊國。
聖旨以“欽此”兩字作為收尾,話音落下後,花廳內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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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