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的沉寂後,外麵又響起了一陣陣響亮的爆竹聲,還有一朵朵煙花勢如破竹地直衝雲霄,在夜空中炸響,仿佛在夜幕上開出一朵朵璀璨的花朵。
無數煙花的流光照亮了顧玦的臉,映得他狹長的眸子流光溢彩。
顧玦抬手摸了摸被她親過的位置,彎起了唇角,那溫暖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他的小丫頭啊,總是時不時地給他驚喜!
與此同時,府裡府外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新年到了!新年到了!”
整個京城都沸騰了起來,熱火朝天。
今晚沒有宵禁,對京城中的不少人來說,這都是一個不眠之夜。
楚千塵本來以為她會睡不著的,外麵的煙花爆竹聲很響亮,她的心跳也同樣很響亮,如擂鼓般。
怦怦怦怦!
她一手緊緊地捏著裝壓歲錢的荷包,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心跳,合上眼後,居然沒一會兒就睡去了,睡得沉沉,連顧玦是什麼時候上榻,都不知道。
下半夜在熱熱鬨鬨的鞭炮聲中歡度。
快五更天時,外麵才徹底安靜了下來,不待黎明的雞鳴聲響起,從床榻下爬出來的黑貓先開始叫了。
“喵!”
感覺自己逃過了一次“雷劫”的黑貓很亢奮,對著榻上的兩個兩腳獸歡快地叫了一聲。
榻上的男子眼睫輕顫,率先睜開了眼,他隻眨了下眼,眼神就變得清明起來,隨手從床頭櫃上摸出一個羽毛與布頭縫的小老鼠,往貓的方向輕輕一拋……
小黑貓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那雙綠幽幽的貓眼瞄準了獵物,張嘴,伸爪,一擊即中地咬住獵物,自己玩去了。
外麵的天空才剛露出魚肚白,屋內光線昏暗。
顧玦轉過頭,去看睡在他身邊的小姑娘。
她側躺著,像隻小蝦米似的,纖細的身子微微蜷在一起,好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她閉著眼睛,睡顏恬靜,呼吸綿長均勻。
她似乎在做什麼好夢,飽滿的櫻唇邊彎著甜甜的笑容,白皙精致的麵孔宛如在夜晚靜靜綻放的一朵粉蓮,有種纖塵不染的明麗。
呼吸間,他能聞到她身上那種清淡的梅香。
隻是這麼看著她,他的心情就無比的平靜、安寧與祥和。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她的側臉,指尖撫過她順滑亮澤的烏發,秀氣的柳眉,挺直的鼻子,紅潤的麵頰,最後停留在她花瓣般嬌柔的嘴唇上……
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眼底泛起一絲漣漪。
睡夢中的楚千塵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東西,忽然就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牢牢地握住,抱在了胸前。
顧玦不由失笑,唇角揚起。
小丫頭睡著的時候也還是那麼霸道,果然,什麼人養什麼貓!
就在這時,外麵響起了嘹亮的雞鳴聲,打破了黎明的沉寂。
楚千塵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睡眼惺忪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她還沒完全睡醒,泛著水光的眸子,微張的櫻唇,茫然無辜的神情,可愛得像隻懶洋洋的小奶貓。
顧玦忍不住又笑了,收臂環住她的纖腰,低聲問道:“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他也剛醒不久,嗓音中猶帶著一絲沙啞。
楚千塵把身子往後靠,蜷在他懷裡,任由他溫暖的懷抱與熟悉的氣味將她籠在其中。
她嬌裡嬌氣地說道:“不睡了,我還要進宮朝賀呢。”她一把又捏住了他白色的中衣袖口,“我待會去問母後討壓歲錢,也給你討一份好不好?”
她賣乖地仰起小臉去看他,兩眼亮晶晶的。
他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吻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就一個字:“好。”都依你。
楚千塵不再賴床,精神抖擻地把顧玦也一把拉了起來,開始著裝打扮。
今天是大年初一,文武百官都要進宮朝賀,他們這些宗室更忙,要先與皇帝一起去奉先殿祭祖,那之後,皇帝才會前往太和殿接受百官的朝拜,儀式十分繁瑣。
楚千塵不喜這些形式化的儀式,與其跟皇帝一起去祭祀太廟,還不如她和顧玦私下裡去太廟給先帝和列祖列宗磕個頭、上柱香呢。
可他們又不得不去,大年初一也是一年中,難得能夠名正言順地去見殷太後的一次機會。
前幾天,內務府的金嬤嬤借著送年貨來過王府,說自從定下由袁之彤那件事後,皇後對殷太後明顯慢怠了不少,還有,從嚴嬤嬤托金嬤嬤帶出來的一些藥渣來看,楚千塵發現裡麵的藥量比從前更重了。
想必是三公主及笄禮上發生的事,讓皇後覺得顏麵掃地,不高興了。
事後,楚千塵也曾往宮裡遞過牌子,可皇後沒同意她入宮,楚千塵也就隻能讓嚴嬤嬤、金嬤嬤她們繼續盯著。
楚千塵早就琢磨好的,打算今天進宮見了殷太後之後,要細細地給她再診個脈,所以今天她必須進宮去。
每每著大妝,楚千塵就會對顧玦投以豔羨的眼光。
想比她這一身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衫以及從頭到腳這些個沉甸甸的首飾,他身上至少比她輕便一半。
顧玦完全能讀懂她的眼神,體貼地陪她一起坐她的朱輪車,給她喂水又喂蜜餞的。
現在天還沒全亮,這一路,朱輪車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宮門前,周圍才算熱鬨了起來,人聲、馬聲與車軲轆聲交雜在一起。
楚千塵往外一看,宮門口停著七八輛馬車,這個時間抵達皇宮的人基本上是宗室子弟。
一看是宸王府的馬車來了,不少府邸趕緊給他們讓路,主動讓他們插隊。
顧玦與楚千塵從善如流,下了馬車後,楚千塵就發現天氣更冷了,她真恨不得把整個人都縮進鬥篷裡。她早就給顧玦與自己一人備好了一個袖爐,囑咐他一定要好好捂著。
兩人先去了奉先殿,今天皇帝要宗室王親在這裡舉行大享祭祀,先祭神,再祭拜祖先神位,光是祭神,就有迎神、三獻和送神三段,儀式十分隆重。
簡單來說,就是要反複行行三跪九拜大禮。
等整個祭祀典禮結束,已經是一個半時辰以後了。
之後,楚千塵就與顧玦分開,所有女眷要隨皇後去鳳鸞宮,接下來,皇後會在鳳鸞宮接受內外命婦們的朝拜。
這又是一個無比繁瑣的儀式,興師動眾。
等整個朝賀結束,太陽早就懸掛在正中,差不多是正午了。
楚千塵本來是打算去壽寧宮見殷太後的,然而,她沒機會離開,皇後身邊的徐嬤嬤找了過來,笑容滿麵地轉達了皇後的意思:“宸王妃,皇後娘娘讓王妃過去坐坐。”
楚千塵:“……”
徐嬤嬤笑著又道:“王妃,太後娘娘近日鳳體不適,皇後娘娘想跟王妃說說。”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的一些命婦們聽到,她們紛紛對楚千塵與徐嬤嬤投以或審視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徐嬤嬤這番話就是在暗示,要是楚千塵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彆怪皇後怠慢了太後。
楚千塵不懼皇後的威脅,但也不妨她去看看皇後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她撫了撫衣袖,氣定神閒地笑道:“勞煩嬤嬤帶路了。”
徐嬤嬤笑容更深,伸手做請狀,領著楚千塵去了鳳鸞宮的西暖閣。
西暖閣裡,除了皇後外,還坐了十來個年齡不一的女眷,幾位宗室王妃、太子妃、長公主以及尚書夫人等等都在。這些個女眷無一不是身份尊貴,才能夠蒙皇後召見,坐在這裡。
女眷們全都笑吟吟地圍著皇後說話,一片語笑喧闐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過年的喜悅。
楚千塵給皇後見了禮後,就坐下了。
其他女眷自然也都認識宸王妃,有的隻是微笑以對,有的微微頷首,也有的與楚千塵相熟,出聲打了招呼,比如禮親王妃與靜樂幾人。
在看到靜樂的那一瞬,楚千塵目光一轉,心裡隱約有點明白皇後特意叫她過來是做什麼了。
她隻作不知,若無其事地笑著,喝喝茶,目光也在留意著四周的眾人,注意到恩國公夫人身旁坐著一個四十餘歲、三角眼的中年婦人,模樣瞧著眼生,中年婦人不時對著靜樂投以嫌惡怨毒的目光。
而靜樂看也沒看對方,隻是喝茶,偶爾朝楚千塵這邊看一眼。
前方的皇後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在場的女眷們一個個地寒暄過去,言笑晏晏,氣氛和樂。
少頃,皇後的目光終於轉向了坐在雲和長公主身側的靜樂,語聲淡淡地發問:“靜樂,這都過年了,本宮聽說你這些天一直沒有回公主府,是也不是?”
皇後的第一句話聽不出喜怒,但那紅豔如血的嘴唇明顯勾出了一個譏誚而不悅的弧度。
靜樂離府出走的事,盧家來了皇後這裡告狀,也沒敢往外傳,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皇後一說,眾人不由一驚,原本還在交頭接耳的幾個女眷霎時噤了聲。
“……”
“……”
“……”
暖閣內一片鴉雀無聲,沒有一點聲響。
“……”靜樂微咬下唇,默然不語,仍是她慣常的那種柔弱怯懦的神態。
皇後立刻就拋出第二個問題:“你告訴本宮,你前不久是不是還把駙馬毆打了一頓?”
靜樂:“……”
靜樂還是沉默,這種時候,其實沉默就等於是認同。
其他女眷目瞪口呆,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差點沒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這些人大都在京中生活了幾十年了,尤其是禮親王妃等宗室王妃以及幾位長公主那都是看著靜樂長大的,對她到底什麼性格,眾人都了解個七七八八。
靜樂的性格說得好聽,是柔順謙卑,說白了,那就是膽小懦弱,駙馬盧方睿納妾的事在場眾人無一不知,無一不曉,甚至有一些人也聽說過盧駙馬曾經鞭打過靜樂。
這樣軟弱的靜樂敢對盧駙馬動手,難道是她喝醉酒,上演了一出《醉打駙馬》嗎?!
禮親王妃等女眷驚疑不定地交換著眼神,不少人都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或者是因為靜樂膽小,所以不敢反駁皇後?
說句實話,也不無可能。
大概也唯有楚千塵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繼續優雅地品茗,看著皇後唱大戲。
暖閣內漸漸地起了一片騷動,幾個女眷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眼角的餘光都瞥著一言不發的靜樂。
皇後腰板筆挺地端坐在鳳座上,優雅地用帕子擦了擦那染著鮮豔蔻丹的指尖,語氣中漸漸添了幾分冷厲,訓斥道:“靜樂,你是長公主,皇上的親妹妹,自當為天下女子的典範,溫良嫻雅,恭謹大方,好好相夫教子,你怎麼能隨便打人,打得還是駙馬!”
“這事傳揚出去,豈不是讓人以為顧氏的公主嬌蠻任性,以後誰還敢‘尚’公主!”
皇後一字比一字嚴厲,仿佛靜樂做了什麼天地不容的事。
這時,坐在恩國公夫人身旁那個三角眼的中年婦人一臉激憤地接口道:“皇後娘娘,駙馬被長公主殿下打成那樣,打在兒身,疼在娘心,我這做母親的,實在是心疼。”
“到現在,駙馬臉上的傷還沒養好,太醫都說,怕是要留疤。”
這婦人正是駙馬盧方睿的母親,東平伯夫人,也是皇後的親姨母。
東平伯夫人一邊說,一邊還裝模作樣地用帕子去按眼角,看向靜樂的眼神更怨毒了。
皇後的親母,恩國公夫人安撫地拍了拍妹妹東平伯夫人的手。
這些天,東平伯夫人沒少去恩國公夫人那裡抱怨,說盧方睿有多慘,說靜樂多少天沒回公主府,說……
恩國公夫人聽得多了,心裡也不喜靜樂,甚至後悔當初找皇後說項把靜樂說給外甥了,心道:真真是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靜樂:“……”
靜樂還是沒說一個字,眼簾如受驚的小鹿似的垂下,纖弱異常。
皇後臉上的怒意與不悅又濃了三分,眸底盛滿了陰鬱的情緒。
前幾天,盧嫻靜進宮來告狀時,皇後簡直快氣瘋了。對皇後來說,靜樂打盧駙馬的臉,打的也是她這個皇後的臉,一個向來都沒什麼用的長公主居然也敢忤逆她堂堂皇後了!
偏偏靜樂不但是不回公主府,而且不知所蹤。
皇後找不到靜樂的人,猜猜也知道是楚千塵把人給藏了起來。
皇後本來也想過向皇帝告狀的,但是皇帝對這幾個皇妹一向都不上心,不管不顧。
好處是,先帝駕崩後,她作為皇後,把下頭幾個未出嫁的長公主拿捏在了她手裡,她們的婚事基本上是由她張羅的;
壞處是,皇帝同樣也不一定會去訓斥、管教他的皇妹們。
皇後隻怕她跟皇帝說了這件事,皇帝還要反過來罵她沒事找事,更不可能派錦衣衛幫她找人。
思來想去,皇後決議等到正月初一的朝賀這天再說,左右也沒幾天了。
果然,靜樂今天進了宮。
回想過去這幾天娘家人與盧家人輪番進宮來找自己哭訴,皇後越想越不痛快,各種滋味在心頭翻來覆去地滾了滾,隻餘下怒。
她冷冷地盯著下方的靜樂,在心頭積壓了好幾天的怒意攀至最高點。
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今天非要讓靜樂去盧家磕頭道歉,不然,她堂堂皇後的臉麵也沒地方放!
楚千塵仍舊喝著茶,氣定神閒,悠然自得,仿佛這件事和她沒什麼關係似的。
東平伯夫人朝楚千塵那邊冷冷地看了看,眼神不屑。那天發生在多寶齋的事,她也聽女兒說了,知道靜樂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全都是因為宸王妃給她撐腰。
現在事情鬨大了,宸王妃恐怕也把靜樂當棄子了吧。
東平伯夫人的下巴昂得更高了,就像一隻驕傲的白鵝似的,就差囂張地嘎嘎大叫了。
她把目光從楚千塵身上移開,又去看靜樂,靜樂依然抿著唇,像啞巴似的。
皇後起初還誌得意滿,現在開始意識到有些不對。
靜樂雖然是一貫的寡言少語,卻沒有像皇後想像中的那樣瑟瑟發抖,害怕得直接認錯。
靜樂的神情太平靜了,應該說,平靜得不像是皇後認識的那個靜樂。
她的這種平靜與無動於衷激怒了皇後,讓皇後覺得她身為國母的威儀受到了挑釁。
殷太後不把她放在眼裡,楚千塵不把她放在眼裡,現在連靜樂都敢不把她放在眼裡了嗎?!
皇後一下子勃然大怒,怒火轟然從腳底直竄到頭頂。
“啪!”
她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幾上,拍得茶幾上的茶盅與果盆都隨之震了一震,些許茶水溢了出來。
周圍的宮女們被嚇得縮了下身子,噤若寒蟬,空氣隨之微凝。
“靜樂,本宮與你說了這麼多,難道你還不知錯嗎?!”皇後咄咄逼人地斥道,語調又尖又高,神情變得異常激動,脖頸間根根青筋隨著她說話的節奏跳動著。
恩國公夫人也開口了,歎息道:“靜樂長公主殿下也太沒規矩了一點,這為人媳、為人妻者,就當有自覺,公主不需要奉養公婆也就算了,連丈夫都伺候不好,成何體統!”
東平伯夫人聽姐姐這麼一說,心有戚戚焉,覺得他們盧家真真可憐,這哪裡是尚公主,簡直就是娶了女土匪回來!
皇後、恩國公夫人與東平伯夫人全都異口同聲地譴責著靜樂,她們三人全然沒注意到禮親王妃、順王妃等宗室王妃以及其他幾位長公主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多是皺眉,連太子妃的臉色都變得很古怪。
靜樂沒有發抖,靜靜地坐在那裡。
她心裡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她其實害怕,其實忐忑,其實慌亂,但因為楚千塵就在這裡,她就覺得她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她有了倚靠。
靜樂緩緩地朝楚千塵看了一眼,楚千塵恰在這時放下茶盅,衝她微微一笑。
兩人四目相接之時,一切儘在不言中,靜樂心裡大定,仿佛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眸中也煥發起了絲絲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