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手在膝頭交疊,左手輕撫著右手腕上曾經被刻下鞭痕的位置,神情間又堅定了幾分。
她慢慢地說道:“我沒錯。”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眼睛對上了皇後怒意洶湧、高高在上的眼睛。
“……”
“……”
“……”
暖閣裡再次靜了一靜,其他女眷全都震驚地看著靜樂,有幾人幾乎覺得自己不認識靜樂了。
皇後:“!!!”
皇後卻是氣得麵如土色,怒目圓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靜樂居然敢這樣對她說話!!
皇後的眼眸裡,翻滾的怒意更洶湧了。
在她來看,她的表弟沒錯,那錯的當然就是靜樂!
“你毆打夫君,還如此不知悔改,簡直無可救藥!”皇後抬手,鮮紅蔻丹氣勢洶洶地指向了靜樂,攜著雷霆震怒。
“根據大齊律法,凡妻毆夫者,杖一百,夫願離者,聽。”
“這要是民間,就是不休妻,那也非把你送到官府杖責一百不可!”
皇後覺得靜樂也就是被慣的,要是在民間,她早就是個下堂婦了。
東平伯夫人也是頻頻點頭。
皇後越說越覺得她在理,又把憤憤的目光投向了楚千塵,斥道:“九弟妹,你也真是,本宮聽說當日你也在場,你不勸著靜樂也就罷了,居然還幫著她打駙馬,成何體統!!”
禮親王妃等人皆是恍然大悟,神情各異,終於明白靜樂怎麼會突然敢對盧駙馬出手了。
原本凝固的氣氛陡然間似乎轉了彎。
靜樂霍地站了起來,平日裡總是半垂的眸子裡此刻灼灼生輝。
皇後可以說她,但是不能說九皇嫂!
要不是為了她,九皇嫂何須吃力不討好地趟這趟渾水!
靜樂緊緊地握拳,修剪整齊的指甲陷進掌心,直接說道:“我是公主。”
“‘國’在‘家’之前,我與駙馬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這簡明扼要的兩句話說得明明白白。
在民間,夫毆妻,夫根本得不到製裁,可妻毆夫卻是重罪,然而,公主與駙馬本來就不是普通的夫妻,公主是君,駙馬是臣,君臣之間另論。
皇後:“……”
恩國公夫人:“……”
東平伯夫人:“……”
三人的臉色霎時變得很僵硬,尷尬有之,不悅有之,無言以對亦有之。
尤其是皇後。
皇後自打由太子妃榮升皇後之後,在後宮中做主慣了,反正後宮無律法,隻要不鬨到皇帝那裡去,就一切由她說了算,這些年,她輕慢靜樂早就成了習慣,也就自然而然地忽視了這一點,下意識地以夫為妻綱去要求長公主們。
靜樂繼續道:“皇嫂,盧方睿對我無禮在先,理應廢了。”
“不然,皇家臉麵何在!”
聽到這兩句,皇後一時忘了尷尬,勃然大怒,從頭到腳都似燃著火焰。
恩國公夫人與東平伯夫人姐妹倆也是怒了。
廢了駙馬,這不是休夫嗎?!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皇後還沒罵出口,就聽一個熟悉的女音驟然響起:“靜樂,說得好!”
禮親王妃不僅讚了,還直接撫掌。
這一下掌聲不輕不重,但在此刻寂靜的暖閣裡,顯得分外響亮。
禮親王妃的唇角噙著一抹讚賞的笑容,溫和慈祥的眼眸凝視著幾步外的靜樂。
從來,禮親王妃隻覺得靜樂是個沒有攻擊性的小白兔,沒想到她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俗話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這句話也是道理的。
盧家逼人太甚,把靜樂也給逼急了。
禮親王妃活了這大半輩子,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清官難管家務事,多的是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丈夫動手打得妻子慘不忍睹,可但凡外人介入,有大半的妻子會幫著丈夫對外,弄得好心的外人裡外不是人,沒事沾得一身腥。
所以,從前禮親王妃也沒過多去管靜樂的事,畢竟靜樂又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還輪不到她這隔房的皇嬸跳出來。
現在靜樂能夠自己立起來,禮親王妃也不介意順手扶一把,這也是她作為顧氏宗婦的職責。
禮親王妃看著靜樂微微頜首,幫腔道:“公主自然尊貴,駙馬又算得上什麼,有公主才有駙馬,沒了駙馬,公主還是公主。”
在場的幾位長公主與王妃們皆是頜首。
也有不想得罪皇後的,垂眸喝茶,不置可否。
皇後仿佛被禮親王妃等人往臉上打了好幾巴掌似的,臉色十分難看。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忍了忍心中怒意,黑著一張臉道:“且不說公主毆打駙馬的事,靜樂她不敬駙馬的長輩,是為不孝,這傳揚出去,影響得可是顧家女兒的名聲。”
皇後語聲冰冷,恩國公夫人也是附和:“大齊曆代皇帝皆是以孝道治天下,為人婦者不孝可是大罪。”
皇後母女心裡都覺得王妃們聽到這裡,總該有同理心了吧,誰家都是有女兒、孫女的!
也包括在場的長公主們,雲和、寧德她們是公主,可她們的女兒能封個縣主就不錯了。一旦靜樂壞了公主的名譽,那麼隻會連累了其他長公主們的女兒。
禮親王妃:“……”
順王妃:“……”
雲和:“……”
……
幾位王妃、長公主心裡都覺得皇後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顧家女是皇族,又不是民間的民女。
本朝的公主已經夠安分了。
但安份歸安份,公主還是公主,是皇家的血脈,體內流著先帝的血,是金枝玉葉。
像靜樂,她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隻是被盧駙馬一家給欺負狠了,想要正君臣罷了,怎麼就影響顧家的名聲了呢。
想要影響顧家的名譽,那也要看彆人敢不敢吧!
就算駙馬仕途無望,最多也隻能領個閒差,可是駙馬是有俸祿的,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考科舉的,多的是家中子弟太多,資質平庸的勳貴子弟想要尚公主。
反正當爹的不行,將來還可以培養兒子考科舉、入仕途啊!公主的兒子有皇室血脈,在晉升上也會有天然的優勢。
也就是皇後在鳳位上坐久了,自以為母儀天下,高高在上,連帶把她自己的母族也高看了一籌,也不想想這東平伯府一個眼看著爵位到頭的府邸,有什麼資格和公主相提並論。
緊接著,睿親王妃、鄭親王妃相繼開口勸起皇後來:“皇後娘娘此言差矣,駙馬的長輩應對公主行君臣之禮才對。”
“不錯,長公主殿下該孝的也就隻有太後娘娘。”
照理說,公主的婆母見了公主是要行大禮的,也是公主寬厚,才免了這些禮節,可要是婆母還把什麼孝不孝的掛在嘴邊,那就是不知禮數、無視尊卑了。
這些皇後不會不知道吧?!
好幾個王妃表情古怪地交換著眼神,甚至開始愁這一輩的公主了,除了三公主外,其他公主都是庶女,她們該不會都被皇後養成這樣賢良淑德了吧?!
王妃們都在腦子裡想著已經出嫁的大公主與二公主,平日裡她們見這兩位公主在皇後跟前總是恭恭敬敬,也沒多想,現在卻覺得有些不對。
順王妃已經在心裡想著等回去就要跟女兒常寧說道說道,可彆跟那幾個公主學,這要是常寧出嫁後,也忍氣吞聲,被夫家覺得好欺負,那豈不是自家嬌養的名花被豬給拱了!
在順王妃等王妃們來看,她們是寧願自家女兒去欺負女婿,也不能讓寶貝女兒平白被女婿欺負了。
在幾位王妃的“勸說”下,皇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若非今天是正月初一,她恐怕都要甩袖而去了。
氣氛又隨著皇後的鳳顏震怒再度凝滯,似是風雨欲來。
楚千塵對這暖閣內的氣氛變化全不在意,從頭到尾,雲淡風輕。
她隻是在靜樂不安地看向自己時,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如春風般和煦。
對於靜樂而言,她需要的也不過是一個肯定的笑容,尤其這個笑容來自楚千塵,更令她覺得勇氣百倍。
她的心裡更定了,這才鼓起勇氣去環視四周的其他人,見禮親王妃以及其他好幾個王妃都對她投以讚賞的眼神且頻頻頷首,心中有種難以描繪的滋味。
在說出方才的這番話前,靜樂的心中多少是有點遲疑的。
她不知道她這麼說,彆人會是什麼反應;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也是跟皇後一樣的反應。
但是現在,不但有楚千塵在,還有禮親王妃她們也都覺得她做得對。
所以,她沒有做錯。
她是公主!
這一刻,靜樂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一雙杏眸也變得更堅定、更明亮了。
就仿佛一麵蒙塵的明鏡終於拭去了鏡麵上的塵埃,又仿佛一個一直處於迷霧中的人,終於看到前方有一縷縷明媚的陽光照了過來,陽光撥開了她眼前的陰霾,讓她感覺前方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
靜樂的腰杆挺得更直,對著皇後又道:“駙馬對公主不敬,以下犯上,是為不敬之罪。”
楚千塵笑眯眯地接了一句道:“按照大齊律,不敬罪當杖責五十。”
什麼?!東平伯夫人差點就要脫口罵出來了,但還記得這裡是鳳鸞宮,險險地咬住了舌尖。
禮親王妃與楚千塵一唱一搭,一邊撫著衣袖,一邊說道:“是該如此,不然,豈不是沒有了君臣尊卑、規矩禮數!”
禮親王妃也知道最近金駙馬幾個有學有樣,怠慢其他幾位長公主的事,覺得也該正一正風氣了,否則連顧氏的公主都被人輕慢,那麼宗室的郡主、縣主豈不是也要被儀賓們欺負了?
禮親王妃有心給皇後一個教訓,故意又道:“雖說長嫂如母,不過太後尚在,長公主就是犯了錯,我看還是交由太後來‘管教’吧。”
本來“長嫂如母”這四個字就是建立在喪母的前提下,隻不過很多人都喜歡憑借這句話拿著雞毛當令箭罷了。
照理說,殷太後猶在,靜樂等長公主們有什麼事,自當找嫡母出麵;若太後鳳體不適,才會交由皇後這長嫂代為做主。
從前,皇後也就是借著“太後鳳體不適”為由,仗著皇帝撐腰,所以才能在後宮作威作福。
其他王妃們也是頻頻點頭。
禮親王妃這番話合情合理,說到哪裡去,也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殷太後是靜樂等長公主們的嫡母,無論長公主是對是錯,這事確實應該交由太後來處置。
皇後:“!!!”
皇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陰雲盈滿額頭,連恩國公夫人心裡都暗道不妙。
這局棋第一步就錯了,現在無論怎麼走,都是錯上加錯,怕是很難翻盤了。
在皇後陰冷的目光下,楚千塵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怯色,更沒有一點動搖,點頭附和禮親王妃道:“皇嬸說得是。”
“母後上次跟我說起,她心裡一直記掛著幾位皇姐與皇妹,隻可惜一年都見不著幾回。”
“大家要不要一同去給壽寧宮給母後請個安,也是我們做兒女的一片孝心。”
楚千塵含笑看著靜樂、雲和、寧德等幾位長公主。
“……”眾位長公主麵麵相覷,神情各異。
她們幾個都不是殷太後的親女,都是庶出。
當年先帝還在時,殷太後作為嫡母對她們都挺好的,她們的日子也好過,後來先帝的龍體一天天地衰敗,殷太後為了照顧先帝,也無心管後宮諸事。
從那會兒起,身為太子妃的宋氏就開始接掌後宮事宜了。
再後來,先帝駕崩,太子妃就成了皇後,皇後麵上對她們還算和善,但其實都不放在心上,輕慢得很,不是沒人去找今上告過狀,可今上對她們這些同父異母的皇妹們根本沒什麼情分……
這些年,長公主們的日子也不好過,畢竟時人都是逢高踩低的。
雲和、端柔、寧德等幾位長公主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被楚千塵說得有幾分意動,但還是有些忌憚皇後。
皇後這個人心胸狹隘,長公主們多少怕皇後給她們小鞋穿,也怕得罪了皇後,反而被皇後記上一筆,最後反倒雪上加霜。
隻是彈指間,她們已經想了很多,衡量著利害關係。
她們正在猶豫不決,就見靜樂率先跨出了兩步,朝楚千塵走去,含笑道:“九皇嫂,我與你一起去給母後拜年吧。”
靜樂這一動,立刻有兩位長公主也站起身來,雲和率先道:“是啊,我也很久沒去給母後請安了。”
雲和她們愈發動容,皆是若有所思。
靜樂自小軟弱,她們姐妹幾個是最清楚的,她就是隻小白兔,連她都能鼓得起勇氣來,她們有什麼好怕的。
負麵的情緒是會傳染,正麵的情緒同樣會感染人。
其他幾位長公主也感染到了靜樂的勇氣,也紛紛地起身,心裡想著駙馬這幾年來對她們的怠慢,反正就算她們再聽皇後的話,在公主府的日子也是每況愈下。
就是她們,不聽話,皇後也沒權利殺了她們,她們好歹是公主,可不是宮中的宮女。她們最多也不過更受皇後冷落而已,細想之下,其實和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大差彆!
其他幾位長公主也是紛紛道:“我也去給母後拜個年吧。”
連著禮親王妃、順王妃等幾位王妃也站了起來。
禮親王妃帶頭笑道:“這大過年的,我也跟你們幾個去壽寧宮湊湊熱鬨,上次安樂的及笄禮,我都沒時間和太後好好說說話。”
禮親王妃有意想給靜樂她們撐撐腰,也免得皇後真當宗室沒人,總是肆意作踐,讓人覺得顧家的姑娘不尊貴,可以隨便怠慢。
其他宗室王妃們也是異口同聲地附和著,畢竟誰家都是有女兒和孫女的。
一時間,在場的女眷至少站起了一半,連在場的幾個公主也是有點躍躍欲試,尤其是四公主、五公主她們。
四公主與五公主正值金釵年華,看著幾個皇姑母、大公主與二公主的日子不太好過,其實也對未來充滿了惶恐。
姐妹倆麵麵相看,心知皇後將來恐怕也不會給她們找什麼好人家,甚至之前連三公主都差點去聯姻南昊。
四公主與五公主不由正朝安樂看去,卻聽安樂興奮地撫掌道:“好啊好啊,我們去給皇祖母請安!”
有了安樂第一個開口,四公主與五公主不也就不猶豫了,也跟著起了身。
“安樂!”
皇後的神情簡直一言難儘,卻根本喚不回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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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劇情不是支線,是主線,很快你們就明白我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