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鴻達的眸中閃過一道譏誚的光芒,在心中冷嘲:忠勇伯府還真是一落千丈!
想他們雲家在現任忠勇伯的祖父那一代也算是大齊排得上號的人家,可現在隻剩下了爵位這個虛名,從忠勇伯到他幾個兄弟在朝中擔的都是閒職,雲家逐漸邊緣化,如今更是淪落到了對自己俯首帖耳的地步。
可悲可歎!
康鴻達手裡的折扇停了下來,進而又聯想到了康家。
他們康家算是新貴,沒爵位,到他這一代是最輝煌的,皇帝登基後不久,就說要給他封爵,恩蔭後代。
當時康鴻達推辭了,說他德不配位,還對著皇帝宣誓了一番忠心,皇帝覺得他一心效忠天子,對他也更看重了。
康鴻達也是真覺得爵位沒那麼重要,爵位不過一個虛名,大齊朝有那麼多落魄的勳貴,過得連鄉紳都不如,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聖寵。
隻要有聖寵,權力、財富和地位都會有。
本來,皇帝春秋正盛,康鴻達是打算冷著太子,等過個七八年,看看局麵再說,畢竟太子能不能從太子變成皇帝還兩說。
可現在,康鴻達就沒辦法這麼從容了。
他早就找過太醫院的太醫,那些給皇帝看診的太醫一個也沒漏掉,仔細詢問過了,皇帝的病情太重了,恐怕活不過一年了,除非華佗再世。
太子選擇了宸王扶持他,與自己是兩路人,假如一年後,太子登基了,那麼自己的下場會怎麼樣?
恐怕他們康家也會慢慢淪落成雲家這樣!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曾經顯貴的人沒落,又有不計其數的人因為上位者的賞識一路扶搖直上,風光無限,這些個起起伏伏都是常事。
康鴻達進了屋坐下,小廝給他上茶。
他心不在焉地繼續搖著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假如登基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其他的皇子,也許他就可以不用這麼發愁了。
一瞬間,康鴻達的眼神像淬了毒似的,陰冷,狠厲,嚇得小廝心一驚,趕緊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康鴻達的眼睛。
屋裡靜了片刻,才驀地響起了康鴻達漫不經心的聲音:“讓忠勇伯進來吧。”
小廝俯首作揖,應了命。
退出屋時,就聽康鴻達自語道:“我倒要看看,他拿了什麼來投誠。”
不一會兒,忠勇伯就誠惶誠恐地隨小廝過來了。
小廝守在屋外,低眉順眼,完全不敢去聽裡麵在說些什麼。
陽春三月,花開成海,芬芳四溢,似是一支畫筆描繪著滿城的春意。
直到一個時辰後,忠勇伯才從這裡離開,神色間多了一抹意氣風發,步履帶風。
緊接著,康鴻達下了一道令,即刻拿下楚令霄。
當日,一眾禁軍將士氣勢洶洶地蜂擁至永定侯府,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楚家喧嘩不已。
楚令霄還有些懵,被兩個高大威猛的將士拖拽著往府外走,又驚又慌,喊著:
“放開我!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抓我!!”
“放開我,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
“……”
任楚令霄反複叫囂,楚家的下人們都不敢阻攔,或是遠遠地看著,或是跑去通稟各房的主子們。
唯有太夫人聞訊後匆匆趕來,嘴裡斷斷續續地喊著:“住手!快住手!”
本來,太夫人因為楚令宇的死怪上了楚令霄的,自楚令宇下葬後,就不願意再見長子,哀痛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是當她聽說有官兵來抓長子時,太夫人一下子就拋開了對長子的怨艾,急匆匆地趕到了外儀門,想阻攔他們帶走長子。
太夫人跑了一路,氣喘籲籲,跌跌撞撞,心裡既心疼長子,又是擔憂:是不是老大殺了老二的事曝光了,所以才會有官兵突然來拿人!
太夫人的眼眶中含滿了淚水。
她雖然怨長子害死了次子,但她也知道長子隻是一時失手,不是真的想殺次子。
她一共也就這麼兩個嫡子,次子楚令宇人死不能複生,如果連長子為此殺人償命的話,那麼她就是連失兩子。
太夫人哪裡會舍得,那等於是把她的心肝給挖出來!
她拚儘全力地衝到了楚令霄與那幾個禁軍將士的身旁,淚水朦朧了她的視線,苦苦哀求道:“我家老大是無辜的。他隻是不小心推了老二一下,老二他是不小心摔倒撞到了頭,才會……”
太夫人試圖為楚令霄作證。
說話的同時,兩行淚水滑下眼眶,她的視野也清晰了一些,這才看清眼前的官兵竟然不是京兆府的衙差,而是禁軍。
“……”
“……”
“……”
周圍靜了一靜。
來拿人的那些禁軍將士神情古怪地看著楚令霄,沒想到這次來拿人,竟然還意外挖出了楚家的陰私。
“太夫人,”旁邊的一個門房婆子顫聲對太夫人稟道,“他們說要封府抄家……”
那婆子以及周圍的一些下人嚇得渾身直哆嗦,但凡涉及“抄家”,肯定是大事!
什麼?!太夫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同樣嚇得不輕,心臟劇烈地一縮,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深吸一口氣,語調艱難地詢問為首的中年將士:“這位大人,敢問小兒到底是犯了什麼事,你們要封府抄家?”
那個留著大胡子的中年將士冷漠地嗤笑了一聲,趾高氣昂地說道:“楚令霄涉嫌謀反。”七個字擲地有聲,如冰雹似的砸下。
周圍的楚家下人們全都倒吸一口氣,腳下發虛。
原來這些禁軍將士不是為了楚令宇之死來的,而是因為楚令霄涉嫌謀反。
謀反?!楚令霄激動地反駁道:“我沒有謀反!我怎麼可能謀反呢!!”
太夫人也同樣不肯認,謀反那可是要滿門抄斬的大罪,連忙又道:“那聖旨何在?”
“我們楚家怎麼說也是侯府,你們沒有聖旨,怎麼能隨隨便便抓人!律法何在!”
太夫人拔高了音調,外強中乾地看著幾步外的中年將士,其實惶恐不安。
哪怕心裡再惶恐,她都隻能強壓下,這可是事關楚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中年將士神情更冷,看太夫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笑話似的,理所當然地說道:“這是康大人下的令!”
康鴻達要抓人,哪裡需要聖旨,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中年將士大臂一揮,下令:“把人帶走!”
於是,製住楚令霄的兩名禁軍將士就強勢地把人往府外拖去,楚令霄膽戰心驚地又喊了起來:“我是無辜的!”
“大人……”太夫人一派慈母心,還想去攔,可是這些禁軍將士根本就不會給楚家臉麵,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將士隨手一推,太夫人就是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幸好兩個丫鬟扶住了她。
周圍的楚家下人就更不敢攔禁軍,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楚令霄被拖出了侯府,拉上了囚車。
楚令霄比太夫人更慌,又喊又叫:“娘,我真的沒謀反,你快去找逸哥兒!”
“我是無辜的!”
楚令霄曾經兩次進過刑部天牢,每一次,都差點把命交代在裡麵,慘絕人寰。
太夫人由丫鬟們的攙扶下,淚如雨下,喊著:“令霄,你放心!”
母子倆彼此目光相對,母子情深。
兩人都沒注意到後方薑姨娘也趕到了,她走得急,嬌喘連連,兩頰生霞。
薑姨娘也是聽說有官兵來,匆匆趕了過來,沒想到她才剛到,就聽到了楚令霄說這樣的話。
仿佛當頭被倒了一通冰水似的,薑姨娘的心一下子就寒了,停在了七八張外。
她的一眨不眨地望著已經被押上囚車的楚令霄,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帶走了。
薑姨娘的大丫鬟以為主子是在害怕,小聲地寬慰道:“姨娘,大老爺一定會沒事的。”
大丫鬟心裡也是唏噓,覺得她家姨娘真是多災多難。好不容易大夫人與大老爺和離了,大老爺也答應要扶正薑姨娘,沒想到又是飛來橫禍。
薑姨娘沒說話,收回了目光,她的眼眸是那麼冰冷、那麼狠戾,就像是一把冰刀。
外麵的囚車在禁軍將士的押送下離開了。
太夫人失魂落魄地呆立原地,兩眼無神,腦子裡更是一片混亂,完全無法冷靜地思考。
一年前,她還是侯府的老封君,子孫滿堂,還有貴妃女兒與二皇子外孫,總是收到旁人豔羨的目光,可現在呢,好好的一個家散了,次子死了,長子一次次地入獄,這一次更是沾上了謀反的嫌疑。
她該怎麼辦?!
她茫然了,呆了好一會兒,風一吹,她方才察覺自己的背心出一片冷汗。
她終於回過神來,訥訥道:“對了,我得去請人幫忙,我得通知逸哥兒……”
太夫人想出門,可是下一刻就見那個中年將士冷聲宣布道:“封府!凡楚家人膽敢邁出侯府,格殺勿論!”
侯府的朱漆大門立刻就被那些禁軍將士關上了,隻留下那“砰”的一聲巨響環繞在空氣中,久久不去。
太夫人雙眸睜得老大,呆呆地看著前方緊閉的大門,這才想起來,之前對方就說了要“封府抄家”!
太夫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似的,渾身無力,整個人癱了下去。
“太夫人!”
大丫鬟與王嬤嬤緊張地喊了起來,尖銳的喊叫聲彷如利箭般刺進了周圍下人們的心口。
下人們更慌了,有種前途渺茫的恐懼與不安,人心惶惶。
在這個時代,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不僅同姓的親人是如此,主仆也是如此。
若是主家被抄家,他們這些下人也是會一並被發賣甚至流放,到時候,一家人被拆散那就太尋常不過了。
這要是賣給好的主家也就罷了,萬一遇上了不好的主家,甚至於姑娘家被賣到醃臢之地,那麼下場可想而知。
王嬤嬤見太夫人的臉色白得像紙似的,心裡更擔憂,乾巴巴地勸慰道:“太夫人,您彆擔心,大老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她的安慰其實空乏無力,畢竟前兩次楚令霄進天牢,楚家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到今天,楚家的家產都變賣了不少,幾乎都快過不下去了。
“活該!”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自後方飄來。
劉氏與楚千菱等幾個二房的人施施然地來了,皮笑肉不笑。
自楚令宇辭世後,劉氏等人想鬨,就被楚令霄下令看管了起來,太夫人覺得不妥,但是又不敢與長子對著乾,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今天,禁軍興師動眾地來楚家拿人,侯府內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也就無人管著二房了,劉氏等人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劉氏正在為夫守孝,因此穿衣打扮都很素淨,一襲茶白色的衣裙,頭上戴著白色的絨花以及白玉簪,連鞋子都是茶白色,渾身上下不見一點顏色。
“楚令霄這是自做自受!母親,爛泥扶不上牆,您還是擦亮眼睛得好!”
劉氏恨恨道,眼神陰鷙憤恨,看來就像是一個來索命的女鬼似的。
她心裡一直認定了是楚令霄派人打斷了楚令宇的脊柱,又親眼看到楚令霄推了楚令宇,才導致楚令宇撞了頭,丟了性命,而她變成了寡婦,子女們也沒了父親的庇護。
今天她看到楚令霄再次下獄,一方麵覺得痛快,另一方也在害怕,害怕楚令霄會不會真的是謀反了!
萬一真是如此,他們現在還沒有分家,那麼二房也是要被連累的。
倘若像去歲那樣隻是楚令霄一人獲罪流放也就罷了,怕就怕一人犯事,全家遭殃,萬一連二房的男丁為此被流放,女眷沒入教坊司……
劉氏隻是想想就覺得心驚,一雙眼睛如嗜血的野獸般變得通紅,恨恨地瞪著太夫人。
太夫人被劉氏氣到,臉色更白,嘴角直哆嗦,怒道:“劉氏,你就是怎麼和婆母說話的嗎?!”
“見過偏心,就沒見過母親您這麼偏心的!!”劉氏簡直氣笑了,歇斯底裡地嘶吼道,“我們一家被大伯害得還不夠慘嗎?!”
“您難道還看不明白嗎?什麼有罪沒罪的,不過是康鴻達的一句話的事!”
“康鴻達想要的,你們沒給他,他當然找機會來收拾楚家。”
“如果您不想楚家滿門獲罪、充為賤籍的話,就把逸哥兒交給康鴻達,這就行了啊!”
劉氏越說越激動,形容瘋癲,宛如一頭困獸,滿身的凶狠,急欲發泄心頭的抑鬱與不甘。
太夫人:“!!!”
太夫人唇顫如篩,胸膛起伏劇烈,氣得臉色微微發青。
從前,楚令宇在,劉氏還會給太夫人留一分顏麵,現在她什麼也不怕了,不管不顧地叫囂道:“這是長房帶來的禍,憑什麼要我們二房承受!”
她恨長房,也恨太夫人,太夫人實在是太偏心了,要是她早就同意把爵位給楚令宇,後麵的事也不會發生。
他們二房就是被長房害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長房的這些人全都是害人精,是吸人血的血蛭!
周圍的氣氛宛如回到冬日似的,驟然發寒。
那些下人們也聽到了劉氏的這番話,紛紛地交頭接耳,還有些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你……你胡說什麼!”太夫人覺得臉頰熱辣辣的,羞窘萬分。
當初她是默認了老二楚令宇把楚雲逸送給康鴻達的那個提議,但是這種事委實上不得台麵,也就是暗地裡心照不宣的事。
可現在,劉氏卻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這件事掛在嘴邊。
太夫人還要所謂的臉麵,而劉氏早就不在意這些了,她連丈夫都沒了,眼看著還要被長房連累去充教坊司,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劉氏繼續道:“母親,您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原來這件事就很簡單,康鴻達早就看上逸哥兒了。”
“是康鴻達把大伯弄回來的,結果大伯回來後,卻沒有遵守約定,這才惹怒了康鴻達。”
“一切都怪大伯他自己,非要去聽楚……哼,沈千塵的挑撥,現在可好了,大伯那個內務府的差事還不是沒了,落了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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