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客們又是一驚,但這一次不是驚恐,是驚喜。
這位貴公子既然有本事調兵,那就意味著他肯定是官爺,隻要官兵來了,外麵不過是區區百來個流匪,根本就不成氣候,恐怕一看到官兵的蹤跡就會聞風而逃!
他們有救了!
那些香客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安心了不少。
小胡子侍衛接了令牌就退下了,又找了個僧人帶路:“大師,麻煩帶我去後門。”
另外還有兩個侍衛也跟著他們一起去往寺廟的後門。
香客們全都用期待的目光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看不到人影,還在探頭張望著。
大雄寶殿內,一部分惶恐的香客們已經在蒲團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一個個對著金漆佛像祈禱著,念念有詞。
其他侍衛們幫著寺內的僧人維持秩序,問起寺內有幾道門、多少僧人、多少香客等等。
那些僧人們原本也沒有主心骨,如今有顧玦的人在此主持大局,心神稍定,依著這些侍衛的吩咐去重新加固大門,清點人數。尤其寺裡的四道門都由侍衛們看守了起來,凡是試圖開門逃走的香客全都被製服。
即便知道有人去請官兵了,所有人還是提心吊膽的,畢竟隻要官兵沒到,他們就處在不可預料的危險中,就像是被凶狠的野獸盯上的羚羊一樣。
等得越久,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就越濃。
香客們是如此,此刻還被關在廂房裡的楚千凰也是如此。
廂房的房門又被鎖上了,楚千凰在房間裡忐忑不安地來回走著,心裡越來越害怕,不知所措。
她有點後悔了,就因為一時的自尊心,所以沒開口讓沈千塵帶上她。剛剛她應該拉下臉跟著沈千塵一起走的。
怎麼辦?
楚千凰煩躁地又來回走了兩圈,然後透過門縫再次看了看外麵,平日裡看守她的那幾個玄甲軍將士全都不在,他們跟著顧玦與沈千塵走了,應該是去對付流匪,所以沒空管她了。
這是難得的機會!
楚千凰咬了咬下唇,想出去,又怕自己會遇上流匪。
猶豫再三,她心裡有了決定,不能留在這裡,留在這裡就太被動了,萬一流匪入寺,她一個弱女子豈不是任人魚肉!
楚千凰一咬牙,拿起了一把圓凳,重重地朝冰裂紋的窗欞砸了下去。
“咚!咚!”
窗欞比窗框要脆弱得多,不過被她重重地砸了兩下,木料就斷裂了。
楚千凰又用凳子扒拉了一番,弄出了一個窟窿來,然後就利落地從窗口跳了出去。
楚千凰一直都知道,這間廂房從來不是什麼銅牆鐵壁的地方,麻煩的是那幾個看守她的玄甲軍將士,隻要她製造出任何一點異動,都瞞不過對方的耳目,直到今日,她才算找到了機會。
雙腳落地的那一刻,她一下子就有種重見天日的釋然。
楚千凰不敢耽擱,拎著裙裾就往後寺跑去,她打算先到後寺的廚房找些吃食,然後再找個地方躲一躲,等流匪被解決再出寺……
楚千凰很小心,眼光四方,耳聽八方,尤其注意躲開那些僧人,白雲寺的僧人都認識她,要是看到她,要麼抓住她,要麼去找沈千塵通風報信,那麼她就逃不了了。
又避開一個僧人後,楚千凰快步穿過了一片木芙蓉樹林,不想,恰好和另一個從藏經閣出來的女子打了個照麵。
那女子身著一襲柳色暗紋褙子,綰著彎月髻,通身除了一支碧玉簪沒有一點環佩首飾,反而愈發襯得她的容貌秀麗,氣質柔弱。
“凰姐兒!”女子驚訝地喚出了口,聲音柔柔。
“……”楚千凰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想到她會在白雲寺遇上薑姨娘。
楚千凰麵沉如水,神色有些複雜,一瞬間,震驚、憤怒、難以置信等等的情緒交錯地襲過她的臉龐。
她之前真的把薑姨娘當作了她的親娘,憐惜她被沈芷奪了夫君,憐惜她十幾年來在沈芷跟前伏低做小……
直到不久前楚太妃告訴她雙生子的真相,她才發現原來薑姨娘一直都在欺騙她,利用她,甚至是磋磨她。
隻怪她蠢,怪她被夢境誤導了!
楚千凰緊緊地握著拳,眸子裡陰晴不定,心裡的負麵情緒如浪頭般節節堆高,幾乎要將她吞沒。
兩人彼此對視著,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再出聲。
片刻後,楚千凰把心頭那滔天的怒意壓了下去,轉身就想走,卻被薑姨娘叫住了:“凰姐兒!”
薑姨娘同樣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楚千凰,麵露驚色。
她朝楚千凰走近了兩步,眸中又泛起了朦朧的淚意,楚楚可憐地問道:“你最近過得怎麼樣?這段日子,我一直都很惦記你,擔心你。”
“我還以為是你被……關在宮裡了……”
薑姨娘說得話半真半假,配上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眸,顯得情真意切。
她知道楚千凰回京了,也知道楚千凰此前被顧南謹留在宮中。立後大典那日,太夫人試著去探過沈千塵的話,但是沈千塵不接話,太夫人也沒辦法,回府後還對著薑姨娘發了一通牢騷,說沈千塵有多不孝雲雲。
楚千凰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她本來是不想理薑姨娘的,現在聽對方這麼哀哀戚戚地哭訴了一番,又改變了主意。
她目光如刀地射向了薑姨娘,反問道:“你當真不知道我在這裡嗎?”
“我當然不知道。”薑姨娘連忙否認,神情真摯,“我要是知道,早就來這裡看你了。”
楚千凰的目光變得更冰冷,也更淩冽了,死死地釘在薑姨娘的臉上,嗤笑道:“你說不知道就當作不知道好了。”
薑姨娘的眼睫如蝴蝶般撲扇了兩下,聽出了楚千凰的語氣不太對。楚千凰對她一向孝順體貼,還從來不曾這麼對她說過話。
“凰姐兒,你怎麼了?”薑姨娘又朝楚千凰走近了一步,語調柔柔軟軟,纏纏綿綿,如柳絮似蠶絲,“你是怪我沒有來看你嗎?還是怪我沒能把你接回府?”
“其實,我求你祖母找過你二妹妹,可你祖母從宮裡回來後,反而把我罵了一頓……”
她的神情看著柔弱而又無辜,沒說沈千塵一句不好,三言兩語地給自己邀了功,還順便賣了個慘。
如果是從前的楚千凰隻會憐惜薑姨娘,覺得她一個弱女子孤立無援,而且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好過,可現在楚千凰已經知道了真相,再品薑姨娘說的這些話,覺得簡直“茶香四溢”。
從前的她像是被蒙了心竅似的,完全沒覺察出不對,被對方利用了一次又一次。
仿佛被人往心頭澆了一桶熱油似的,楚千凰的心火一下子被挑了起來。
楚千凰勾出了一個冷笑,麵龐上如同覆了一層寒冰似的,徐徐地質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跟個傻子一樣很好騙?”
在極怒之後,楚千凰反而冷靜了下來,畢竟她知道真相也有一段時間了,最恨、最憎的時候都已經過去了。
“……”薑姨娘卻是一頭霧水,不明白明明楚千凰上一次見她時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她就像是點燃的炮仗似的。總不會是她猜到了楚令霄……
“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楚千凰一邊說,一邊朝薑姨娘逼近了一步,“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麵前裝模作樣,真以為你和父親乾的那些事沒人知道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比薑姨娘要高出大半個頭,背光時,她的影子朝薑姨娘籠罩了下來,麵容在陰影中有些暗沉。
仿佛被雷劈中似的,薑姨娘一下子變了臉色,用力地咬唇。
她明白了!
楚千凰說的不是楚令霄“中風”的事,而是十五年前的那件事。
楚千凰已經全都知道了……不管她到底是從何得知。
“……”薑姨娘手裡的帕子已經完全被揉皺,眼底似有一片驚濤駭浪襲過。
她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神情已經平靜了下來,清清淡淡,身姿優雅挺拔,再不見平日裡的柔弱。
楚千凰第一次認識到什麼是演技派,也終於深刻地體會到,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薑敏姍。
薑姨娘一言不發,甚至也不再看楚千凰,一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樣子,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她這副若無其事的態度再次激怒了楚千凰。
“等等!”楚千凰猛地出手,一把攥住了薑姨娘的右腕,緊緊地,死死地。
“有什麼事嗎?”薑姨娘淡淡地反問道,那眼神、那態度似乎在看一個無禮取鬨的孩子,又像是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楚千凰如鯁在喉,一團氣憋在了胸口,臉色青青白白地變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