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日頭短,不一會兒天就暗下來了。外頭淩冽的寒風如鬼哭狼嚎一般,正房外頭掛著厚厚的棉簾子,冷風還是一個勁兒往細縫裡鑽,出入的丫鬟們都是搓著手,閉著嘴巴,就怕把寒氣吃下肚子裡。
天氣實在太冷了,宋老太太吃完飯後,給屋裡每人分了一個手暖爐。李氏、宋師竹、宋禎禎手中都抱著一個圓圓的爐子。
李氏瞧了瞧暖爐,琺琅掐絲的雙層鏤空爐壁,看著就是省城來的新樣式,不禁笑道:“今年沾一回娘的光,用上新手爐了。”
宋老太太頭發雪白,瞧著就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擺擺手,道:“你哪裡什麼好物沒有,你哥哥每幾個月就給你送好東西來,還稀罕我這點小玩意。”
李氏笑:“大哥給的和娘給的,總是不一樣的。大哥是疼妹子,娘是疼兒媳,娘幾年回一趟縣裡,還惦記著給兒媳帶東西,滿縣城看著,就沒有娘這麼好的婆婆了。”
宋老太太雖然知道兒媳是在拍馬屁,可也被拍得十分爽快,眯著眼笑道:“滿縣城看著,也沒有你這麼會說話的兒媳了。”
婆媳倆你抬我,我抬你,屋裡氣氛好得不得了。
宋師竹乖巧地坐在杌子上,眼睛晶晶亮地看著她娘。她娘平時不顯山露水的,關鍵時刻瞧把老太太哄得多好,嘴上抹蜜一樣。
宋老太太餘光看了她一眼,心中直樂,活到這把年紀,不說見微知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在想什麼還是能看出來的。她笑著對李氏道:“我一看到竹姐兒就遺憾我這輩子怎麼就生了兩個兒子,要是有個閨女多好啊,閨女是娘的小棉襖,又貼心又孝順。帶在身邊,心都暖呼呼的。”
宋師竹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常年跟著二兒子四處赴任,好幾年才回來一趟縣裡,每回回來都誇她誇個不停,關鍵情感到位,語氣還真誠。宋師竹一向是個感情外露的人,看著老太太的目光就顯出來了。
宋老太太不禁失笑,她大兒媳精明了一輩子,沒想到養出來的閨女卻這麼可人疼。
李氏看閨女一眼,搖頭笑道:“也就這會兒在老太太跟前坐得住。”心裡也覺得自家閨女好。
她眼角看到一旁隱形人一般麵露羨慕的宋禎禎,也不隨便把她扯進話裡來。這半個月她也看出來了,婆婆是真不喜歡這個小孫女。要是貿然出聲,隻怕好心辦壞事,連累得侄女難受。
宋師竹一直是李氏的忠誠小跟班,親娘一個眼神變化,宋師竹就看出來了。她想了想,覺得宋老太太做事也是挺奇怪的,她明擺著就不喜歡宋禎禎,可出出入入卻總是把她帶在身邊,一應吃穿用度都不讓人慢待,自己對她冷漠無視就可以,真是十分雙重標準了。
宋老太太卻沒發現兒媳孫女在開小差,人老了,就喜歡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大孫女一雙眼睛又圓又黑,看得宋老太太心臟一下子就軟和下來了。她對著宋師竹招了招手:“竹姐兒怎麼出去一趟,手就受傷了?”
“在席上不小心被碎瓷片割到的。”宋師竹看了看自己的傷指,想了想,道,“張家送了許多賠禮給我,裡頭好多不錯的東西。我剛才看了一下,咱們今天去吃宴不吃虧,送去的禮物都掙回來了!”
她話說得調皮,宋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麵容慈和。宋師竹湊近一看,突然覺得老太太麵上蒼白得很,不禁問道:“祖母是不是不舒服?”
宋老太太自己摸了摸臉:“這天實在太冷了,我每年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心悸。這幾日已經每日都讓人幫我紮針,已經好很多了。”
宋師竹又仔細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問題,她總覺得老太太印堂有些發黑。
宋老太太卻是握著宋師竹的手,拍了一下:“不說這些事情了。好孩子,你年後要出嫁了,祖母也沒什麼能給你的,這回回來帶了幾件上好的首飾,等收拾出來,讓人送給你添妝。”
宋師竹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宋老太太會突然提到她的親事,慢了一瞬,趕緊低頭裝麵皮薄。
李氏看著閨女黑黝黝的頭頂,抽了抽嘴角,幫她推辭道:“娘,竹姐兒的嫁妝我們都置辦好了,你身邊還有楨姐兒要養著,怎麼好拿你的梯己。”
宋老太太意已決,也不容他們拒絕,隻道自己這個當祖母的,也沒和孫女好好相處過,出嫁添妝是應份的事,禮不可廢。
話都說到這裡了,宋師竹抬頭看了一下她娘,李氏無奈點頭,宋師竹行了個福禮,跟祖母道謝。
宋老太太擺擺手:“你是咱們家第一個出嫁的孫女,到時候祖母也不能看著你出門子,東西先給你,望你以後跟孫女婿和和美美。也彆嫌人家封家沒有長輩能支撐門戶,你爹給你選的夫婿,錯不了。看好自己的嫁妝,隻要男人上進,總會有好日子的。要是他們家欺負你,就跟家裡說,宋家的閨女,永遠都有娘家護著。”
老太太言語親厚,宋師竹心裡有些感動,又有些頭皮發麻。
屋裡不隻一個宋家的閨女。
小堂妹站在一旁垂著腦袋,像個鋸嘴葫蘆一樣,一看就知道是傷心了。
宋師竹想了想,不大確定老太太是不是拿她做筏子故意說這些話。
宋老太太看著孫女不自在的模樣,也有些明白過來了。
楨姐兒一向沉默寡言,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拿她當隱形人了。
她歎了一聲,突然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