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節後, 府裡年事都要開始治辦起來了,一時間宋府裡外都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景象。
宋師竹那一晚聽她爹說完那個陰損的主意後,一直滿心興奮, 想要繼續關注後續情況。可她的消息來源除了她娘就是她娘。不知道李氏是不是覺得她這幾日太飄了,也不太願意跟她聊這些事, 反而提醒她道:“你是不是忘了先前答應我什麼?”
見宋師竹一臉茫然, 她頓了一下, 好心補充道:“中秋家裡辦席宴時我跟你說過的,今年過年, 家裡的事情你要多操心。”
宋師竹終於想起來這回事了。不過,她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以前幫李氏打下手的時候也是很溜的。
隻是她娘後頭跟著出口的那句話, 就讓她有點不放心了:“你先前隻是在我旁邊看著, 也沒有真正下手管過。如今正好能讓你鍛煉鍛煉。”
李氏說話時, 麵前表情十分自然, 帶著笑意, 就跟平時與她閒聊一般。
宋師竹那時還覺得李氏隻是嘴上說說, 今年是族內十年大祭, 她娘可是族長太太, 就沒聽過這種大祭祀會交給一個小姑娘負責的。
不過她沒想到,她娘居然真的放開手了。
宋師竹在初九早上聽說她娘出門後,就覺得十分不妙。
她本來還打算去老太太那裡請安, 沒想到一出房門,管事們都拿著一堆經濟賬本排隊找她開庫拿銀子。府裡要買年貨,辦年菜, 主子下人都要做新衣,要準備各處送禮還有拜年請客的事,宋師竹看著那足有巴掌高的賬本,真叫一個悶雷打在心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到聽說這些人會過來找她是李氏的吩咐後,她就蔫吧了,開了書房,讓管事和嬤嬤們一個個進去說事。她幾年前就跟著李氏學習管家,可一直都是跟在娘身邊打下手。如今要由她單獨負責調度諸事調配下人,一開始還有些忙不過來。
管家這種活果然是看著容易做著難。李氏還讓人傳了一句話給她,說是到時候今年這個年過得好壞她都不管了。她管了這麼多年家,族內上下都知道她管得好,到時候要是辦砸了,丟的是她宋家大姑娘的麵子。
宋師竹聽完之後,真是倍覺壓力山大。
像宋府這樣帶有左右跨院的三進大宅,各處灑掃是一項大工程。每一間屋舍要把剝落的牆壁重新粉刷,撣掉屋頂灰塵,糊窗戶,貼窗花,下人們忙忙碌碌,宋師竹也不好過。
李氏說放手是真放手,就連兒子過節後要回書院的事都沒理,還是她弟主動過來問她府裡什麼時候安排馬車送他回書院時,宋師竹才從一堆賬冊中抬起頭來,目露恍然。
她一拍腦袋,難怪她總覺得有個事情給忘了。
因著事情太多,宋師竹就算想要繼續關注牢裡的小馮氏,也隻能是有心無力。
這麼感興趣的事都放下了,更彆說宋師柏這幾日都是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她日日忙著核算年賬,還真是把宋師柏是請假回來的事也給忘掉了。
宋師柏臉上有些心虛,他這幾日也是確實樂不思蜀了。他爹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都不忙著催他了。每日見著他時隻用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就像在問他什麼時候準備滾回去考試。
宋師柏堅持了兩三日,終於忍不住過來找他姐了。他覺得他要是敢到歲考前一天才回書院,他這個年肯定不大好過。
宋師竹覺得這件事自己也有責任,就沒責怪他,想了想,道:“不如你去問二堂兄有沒有空送你回去?”她爹忙著幫二嬸處理賤/人,應是沒空送他的。宋師柏歇了這麼多日,回去後肯定要去和山長交代情況,要是隻打發一個管事跟著,也顯得太慢待了。想來想去,宋師竹就想到宋二郎了。
家裡三個堂兄,雖然她對宋三郎印象最深,可宋三郎自己還沒束發呢;她覺得馮氏做那樣的事會讓二兒子跟著,肯定是有原因的。二堂兄應該還是靠譜的。
宋師柏也很好說話,能在家裡待這麼多日,他已經很滿足了。得了姐姐的話後,就帶著一臉如釋重負的笑容去左跨院裡找二堂兄。
宋師竹打發了弟弟後,還是繼續埋頭算賬。臘月水土貴三分,看著這些賬本,她才知道家裡有個莊子給他們省了多少事。前兒雪太大,莊上的豬舍被壓壞了,好些年豬都跑掉了,這一項開支就要重新算入賬中。
還有他們家好些佃戶今年都沒把租子交齊,這個在年前肯定也要去催回來的。宋師竹想了想,在冊子裡用簪花小楷備注了一條“許明年再還,利息照計”。
寫完之後,宋師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戲文裡的周扒皮黃世仁,專在年關和莊稼人不對付。
不過不要利息也不行,這種事情就怕佃戶有樣學樣。
當年看她不忍心,李氏特意與她解釋過,宋家的利息是很少的,今年給不出租子,逾期的利息隻是做個樣子少少收一些,要是年成真的欠收,家裡還會主動減租。那種為著三五鬥租米就逼得一家子節衣縮食走投無路的事情,在宋家還從未發生過。
不知道為何,看著手上的賬冊,宋師竹覺得自己有些理解馮氏了。一個花季少女嫁入夫家,一醒來就要麵對柴米鹽油醬醋茶的瑣碎事,一日日把自己變成錙銖必較的黃臉婆,要是家裡還各種糟心,自己的付出簡直跟喂了狗一樣。
宋師竹歎了一聲,衷心希望臘月後各處都是順順利利的。她咬著筆杆子繼續算賬,多年沒有專業訓練,她的心算能力退步了不少。
家裡養有賬房,管事把賬本送上來時,也會附著一個大概的數目,但是做主子的總不可能人家寫什麼就信什麼。
宋師竹每隔三兩月就要幫著李氏做這些計算的事情。她發現自己這個能力在管家中真的挺有空的。她娘在一旁打算盤,珠子還沒撥下去,她口中的數字就出來了。
宋師竹靠著兩輩子都及其敏感的算術能力,總算在臘月十五前處理完這一年府裡的收支結算。算完這些賬本後,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一遍。
螺獅拿著一盤子點心進來笑道:“姑娘,二太太又給各處送了糕點了。”
二嬸最近總是很有閒情逸致下廚,宋師竹每日吃到糕點的時候,就知道小馮氏的事應是很順利的。
不過她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待到宋師竹從李氏那裡聽說宋禎禎要過繼出去的事時,她特意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埋在賬本裡太久,都不知人間世情了。
“這是那孩子自己提出來的,早上親去跟老太太與你二嬸說了的。”李氏喝了一口茶,也覺得十分猝不及防,她這幾日央了縣裡好些人做媒,一直在相看侄女婿的路上。
宋師竹這些日子太忙,已經好幾日沒去看宋禎禎了。說來也是奇怪,以前她總是能從宋禎禎身上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危機感,而上一回見到她時,這股感覺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件事她一直沒有跟李氏說過,就是怕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會把宋禎禎的處境弄得更加糟糕。如今想想,她好幾回脫口欲出,又把話咽回去,果然是有原因的。
李氏道:“她跟你祖母說,希望自己能被過繼給族內沒有子女的孀居女眷,她知道自己生來不祥,要是有願意接受她的人家,她願給她養老送終,就算以後出嫁,也不會違背承諾。”
宋禎禎甚至連借口都幫老太太想好了,說可以對外說她生來便克親父親母,呆在父母身邊會有妨礙。
宋師竹總覺得這些話聽起來有種大徹大悟的意思。
她和李氏對視一眼,確認過眼神之後,就知道她娘也是這麼想的。
李氏繼續補充消息道:“你二嬸說了,她說話算話,楨姐兒為她做了事,她要留要走她都不會阻止。”老太太那邊則是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讓她幫著在族內挑一戶好人家。
李氏是真沒想到,她還沒為她相看好夫婿人選,宋禎禎就要先過繼出去了。她留在宋家的好處肉眼可見,隻要能從宋家門子出去,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娘家,任何人都不會小看她。小姑娘有直徑不走,卻選了一條這麼彎的路。
宋禎禎這是除了一個能見人的身份,什麼都不要了。
李氏先前覺得她隻是小聰明,現在卻有些欣賞她了。
宋師竹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咱們彆想那麼多了,祖母、二嬸、楨姐兒都做出決定了,咱們隻要接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