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房中, 宋老太太心情已經緩過來了。她坐在榻上看著正在撥弄香爐裡香片的少年。
宋師澤將爐蓋蓋上,將手下的銅夾子仔細放好,才道:“剛才知客僧說這裡的熏香是方丈特製的, 由安神靜心之用,堂祖母覺得有沒有用處?”
宋老太太這才知道宋師澤為何從她進來就一直在搗鼓熏爐, 她笑了笑:“今日陪堂祖母過來上香, 辛苦你了。”
“堂祖母太客氣了。春光明媚, 能出來走走也是一件好事。”宋師澤笑。
這些日子他吃住都在宋家,宋老太太和李氏對他並不苛待。尤其是這兩日, 正值族姐出嫁,族兄又回了書院, 李氏便經常把他叫到跟前說話, 彼此間也培養出了感情。
宋師澤長得一幅眉清目秀的好麵容, 前兒又剛考上豐華書院, 這樣上進的晚輩, 宋老太太心中也十分喜歡, 不禁囑咐道:“這寺裡有好幾處古跡, 你帶兩個小廝出門看看, 以後到書院裡,跟那些同窗也有話聊。”
宋師澤守孝三年,剛出孝期就住到宋家來, 她就怕這個孩子跟外人處得少,會被人給排擠了。
宋老太太一腔慈愛顯而易見,宋師澤心中不禁一暖, 正想說話,外頭李氏的下人就急匆匆地進來了。
宋師竹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覺得時間那麼難熬,李氏見著寺裡人流漸多,便拍了拍她的手,把她拉到一旁的亭子裡,道:“澤哥兒肯定能趕得及的。”
宋師竹也認真點了點頭,她也是這麼想的。
她剛才把宋師澤叫了過來,把事情跟他一說,接著讓家裡下人騎馬帶他去書院。
宋師澤能及時趕到是最好的,隻是怕有意外,她還備了另外一手,叫兩個膀大腰圓的小廝快馬加鞭,隻要能趕在宋師澤之前到達書院,各賞十兩銀子;要是在講會擊鼓前宋師澤還沒到,就讓他們不拘後果在書院門口鬨事,鬨得越大,賞銀越多。
後頭這一招,宋師竹真是把名聲都壓上去了。也因著如此,她才不願意把李氏給扯進來。
關鍵時刻,她覺得自己的思路特彆清晰,居然還能顧慮到事後如何收場的問題。
剛才在宋師澤和下人麵前,她臨時抱佛腳編了個理由,說是她剛才站在遊廊風窗時,正好聽到牆對麵有賊人商量要在今日書院講會的祭禮上鬨事,驚惶之下,她不小心弄出動靜,把人給嚇跑了。反正今日人這麼多,宋師竹也不怕有人來調查。
族弟一聽她的話,麵色就慎重起來,顧不得多問其他,大步流星就跟在下人身後走了。
李氏看著閨女逐漸平靜下來的麵容,安慰她道:“老天爺既然給了你提醒,就不會讓女婿真出事了。”
宋師竹很想告訴她娘,老天爺這回也不大可靠了。
先前老天爺該預警的事情絕不含糊,覺得她知道得不清楚,還會重新為她在夢裡播放一遍。而昨夜她睡覺前祈禱了好久,老天爺都沒有讓她得償所願。
她隱約有種感覺,如果沒從婆婆那裡拿到那幅畫,她不會知道封恒即將出事的事情。
宋師竹覺得自己不是抱怨,她就是想跟她娘探討一下其中的問題。
就算如今的情況十分緊急,李氏心中還是有幾分荒謬之感。
她聽閨女掰著手指把她從小到大所有的奇異事數了一遍,從她小時候預感自己會尿床、睡前千叮嚀萬囑咐丫鬟不準給她喂水,再到前兒張家引匪進城大幾率危及宋家的事,進而得出一個結論,她那份玄而又玄的直覺,受益的都是她自個、或者與她有血緣關係的人。
許是宋師竹說話的表情太認真了,李氏看了看外頭的萬裡晴空,很想知道老天爺做何反應。
她閨女越說越覺得這回多虧了封家先人在九泉之下使勁托夢才能避過禍事,語氣之肯定驚歎,李氏真有些擔心她閨女會把老天爺給徹底得罪了。
不過到了午時,她就知道老天爺不僅不記恨她閨女,還做了一場大好事。
天空黑壓壓的,就像老天爺陰沉的心情,先是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接著就是傾盆大雨,電閃雷鳴,就像天河裡的水都要倒灌下來一般,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地上處處都是水坑。
李氏站在軒窗旁,看著院子裡的一棵山茶樹,被雨水打得無數花瓣凋落在地,突然有些想笑,老天爺不會被她閨女早上那一番話氣傻了吧。
宋師竹也很是高興,有這麼一場雨下來,就算書院那邊真的起火,也沒什麼問題了。
午膳宋師竹是回去跟著婆家人一塊用的。慶緣寺的四喜素齋向來有名,宋師竹本來不大有胃口的,後頭卻是和黃氏一塊齊心協力,把整桌齋飯吃得七七八八。
饒是趙氏一直心事重重,看著兩個兒媳婦這般能吃,也笑了:“要是不夠,咱們就再叫一桌。”
宋師竹有些不好意思,她沒想到筷子戳著戳著,就化擔心為食量了;黃氏也慶幸有宋師竹在一旁比較著,否則以原主的小鳥胃,她這回肯定要在婆婆麵前穿幫了。
她想了想,靦腆道:“吃慣了大魚大肉,一時見著些清淡的,就愛上了。”她頓了頓,貼心道,“我想弟妹也應是如此吧。”
有人為她找好了理由,宋師竹也跟著點頭。她就是覺得奇怪。這幾日與黃氏相處下來,宋師竹不覺得她是那等心腸惡毒到會給小叔子下藥的人。不過她如今滿腦子都是書院講會出事的事,想了想,就把黃氏的事先放到了一邊。
等到午後,一場大雨下來,宋師竹心中的擔心突然就消退了一小半;李氏許是知道她的憂慮,宋文勝那邊一有消息過來,就讓人過來告訴她。
知道書院講會已經中斷時,宋師竹才是真的舒出了一口氣。
她一早上心心念念的就是這件事,剛才午膳時好幾回眼前閃過宋師澤趕不及到書院,封恒被燒成灰碳的場景。她都不知道是老天爺的金手指延時提醒,還是她太著急自個臆想出來的。
許是宋師竹放鬆的表情太過明顯,趙氏便問出了口。
宋師竹也沒有隱瞞,這件事牽涉太大,之後她讓宋師澤去書院的事情一定會流傳開的,與其讓婆婆從彆的渠道知道消息,還不如她先說出來。
她就著剛才跟宋師澤說出的理由,道:“我也是無意中聽到的,那兩人似乎發現有人接近,立時就躥入人群中了。我怕真有事情發生,就讓這回跟著祖母他們過來的一個族弟去書院通知,我娘剛才就是讓人過來跟我說,賊人已經被抓住了。”
雖然事情已經平息,但趙氏聽她描述過程是還是止不住地心驚肉跳,幾度吸氣,最後才道:“這麼大的一件事,你剛才就該先跟我們說!”
宋師竹把話說出口之後,也想到了婆婆可能會惱怒的事,隻是她剛才確實沒有心思去思考其他問題,隻能帶著一絲柔軟的歉意道:“我是覺得事情沒有解決,除了多幾個人擔心也沒用。”
趙氏搖了搖頭,心中覺得兒媳婦還是偏著娘家,不過一想到宋師竹出嫁才幾日,那點芥蒂便也消失了,想了想,叮囑道:“這回就算了,以後有事,千萬彆瞞著家裡。”
看到宋師竹乖巧地點了點頭,神色真誠無偽,她才繼續道:“幸好你發現了那些人預謀的事情,否則今日書院不知道要死傷多少人。”想到宋師竹說的,那些人居然把火/藥當成爐灰埋在鼎爐裡,她就覺得驚心動魄,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自己的兩個兒子。
此時,趙氏越發急切地想見到了緣方丈,隻是她剛剛才知道,如今在方丈寮房裡的,是周山長家的女眷。周山長是兒子的老師,趙氏也不好意思讓人去催。
豐華書院那邊發生了這樣一場大事,今日的講會也繼續不了了。
本縣宋縣丞趕在最後一刻帶了人進來,在滿室濃烈的熏香中,將先賢畫像前的鼎爐掀翻後發現火/藥的事情,一整個書院都在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