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舅舅如昨夜猜測一樣一大早就過來了, 宋師竹立時手腳靈敏地將帖子藏在身後,接著才裝著若無其事,和封恒並立迎接客人。
宋師澤和封恒瞧著她這一番動作, 一個目瞪口呆,一個臉上笑容突然變得明快至極。
宋師竹被看見這麼小人的舉止, 也有些臉熱, 她悄悄瞪了封恒一眼:還笑, 這還不是為了他?
要不是怕舅舅瞧著這封帖子打蛇隨棍上,她何必這麼乾。
封恒挑了挑眉, 對妻子的倒打一耙不做評價。
兩人正打著眉眼官司時,李舅舅就一臉急色地進門了。
這一回跟著宋師竹過來府城的, 大多是她的陪嫁人馬, 都是認得李家舅爺的。所以李舅舅長驅直入, 跟在後頭的門房下人臉上也不見多著急。
李舅舅看到封恒和宋師竹都在, 立時鬆了一口氣, 掏出手帕擦汗道:“我還以為趕不及了, 幸好外甥女婿還沒出門。”
說著, 就踢了一腳身後的兒子, 對封恒道:“這逆子昨日做錯了事,被學裡勒令在家反省,也沒有說什麼時候讓他回去。我就是帶他過來問問情況。”
宋師竹:“……”她雖然感激舅舅昨日及時到場安慰, 但也覺得他不厚道,她忍不住道:“舅舅怎麼不找大表哥?”
李舅舅無奈看她道:“……你不是不知道你大表哥的性子。”
家裡母老虎和小老虎都不好惹,宋師竹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那舅舅也該知道我的性子, 我和舅母最好了。”宋師竹道,又看了一眼跟在舅舅身後的李玉然。
她這句話的未儘之意是,她跟舅母要好,就不會背著舅母幫李家庶子的忙。尤其是從小到大在舅母和表哥的死防硬守下,她跟李家的這些庶子庶女真不存在什麼情分。
“表姐真是哪邊風大往哪邊倒!”聽完宋師竹的話,跟在他身後的少年忍不住諷刺道。
要不是今年府學形勢不一樣,他們李家哪需要求人幫忙。李玉然一想起自己考中秀才後的諸多不平待遇,心裡就極不平衡。
宋師竹看都沒看他一眼,看了一眼漏壺後,就對著舅舅道:“相公學裡快遲到了,我先送相公出門再跟舅舅詳說。”
“誒……”李舅舅先是瞪了庶子一眼,又跟宋師竹道:“這回是你表弟不對,可是他真是闖了大禍了,一個弄不好,他以後前程就毀了!竹姐兒,你可一定要幫舅舅的忙啊。”
“……”舅舅的話有些嚴重了。
她看著一臉憂慮的舅舅,覺得這麼嚴重的事,要是舅舅真的開口,怕是封恒不好拒絕,想了想便道:“舅舅你彆急,我先送相公上學咱們再聊。”她說著就對封恒使了一個眼色。
封恒卻是突然出聲道:“我先前便十分仰慕李先生的學識,有些不太方便的事,還得請舅舅恕罪才是。”
他說完就看了李玉然一眼,李玉然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心道,不就噎了表姐一句嗎,至於這麼護著妻子嗎。
兩人互視的細節,宋師竹一下就注意到了。
她看著目光發沉的封恒,到底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宋師竹也不會領會不到他的維護之意,感動當然是感動的,隻是有他在這裡,她都不太好問起舅舅的來意了。
封恒無奈地看著她,他說這些話並無置氣之意,這個家裡他才是一家之主,若需要得罪人,他也不會就放著她一個人麵對。可惜宋師竹卻是一心想讓他離開。
直等到封恒和宋師澤的馬車離開家門,宋師竹才坐下來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封恒意有所指的話,李舅舅不至於聽不出來。
他歎了一口氣,前些日子見著時,這個外甥女婿還是一臉和煦,沒想到還是一幅硬骨頭。他道:“還不是這個逆子,弄虛作假,自己導演了一場救命的戲碼,被人發現了。”要不是如此,他怎麼會突然上門。
他們這一支李氏雖然比不得那一支李氏有麵子,可家族在瓊州府這麼多年,任誰也得給幾分薄麵。就是可惜李大儒不是他們族裡的,否則李舅舅還真不需要找到封恒身上。
比起李玉然的假·救命之恩,隻有封恒的真·救命之恩,才能讓李家不追究此事。
宋師竹感慨了一下,難怪她那一日在馬車上突然心有所感,叫封恒彆跟李家的庶表兄弟交往,原來是應在這裡了。
李舅舅繼續道:“那一日李先生的小孫子出門,差點被拐子拐走了,後來是這個逆子送他回去的。可李家昨夜突然送了一封信過來,說是他們查出來了,當日的拐子是這個逆子讓人假扮的。”
那封信裡其實說的不止這一件。
還有昨日騎射課上的事,李教習言之鑿鑿,說他就是聽了李玉然的慫恿,才會發生這等意想不到的禍事,居然把責任全都算在李玉然身上了。
李舅舅看著那封信,老臉都快臊沒了,信上筆觸遒勁有力,連紙背都顯得薄了幾分,足以看出寫信的人有多生氣,道是要不是看在同姓為李的份上,他們家非報案不可;但就算不報案,他也要求李玉然從府學退學,十年內不準參加科舉。
十年啊。
李家下一代,加上李玉隱在內,也不過隻出了兩個秀才。
李舅舅可惜自己這些年的心力,才病急亂投醫帶庶子上門想要蹭一蹭外甥女婿的光。他苦笑道:“你然表弟十年苦讀也不容易……”
“……”宋師竹覺得舅舅這句話不太好應,她忍不住看著眼前的李玉然,眉清目秀,長得也不是一副蠢樣,她稀奇道,“你是怎麼想出來這種招數的?”
這種事,沒被揭發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李玉然先前就得靠算計才能獲得對方相助,事情敗露後,這種被愚弄的怒火,他的小身板是絕對承受不了的。
不說那位李先生,就連宋師竹聽著都覺得十分過分,自家好好的孩子出門被拐子拐走了,這其中的擔心憂懼,沒有經曆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李先生還算客氣,宋師竹覺得要是放到自己身上,不把李玉然撕了都是好的。
李玉然跟這位表姐見麵不過幾回,如今自己的老底卻都被他爹給捅出來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當我願意嗎?”他頓了一下:“你們都不知道我有多難受!”
“確實不知道。”宋師竹老實道,“我就是知道要是那位李先生心胸狹窄些,整個李家都要跟著你丟臉了。”
她想了想,又問道:“不然你跟我說說你當然究竟在想什麼,我還是挺好奇的。”
宋師竹自覺請教態度十分良好,沒想到李玉然卻覺得她在諷刺她,咬牙道:“表姐要是不想幫忙,就彆說風涼話了!”
宋師竹立刻看向舅舅,李舅舅立時嗬斥:“你怎麼跟你表姐說話的?”求情是這麼個求法嗎?
李玉然在父親壓迫的目光中,深深呼出一口氣,道歉道:“我說錯話了。”
李舅舅聽他說完,又道:“竹姐兒,你看……”
宋師竹心疼舅舅為了一個庶子在她麵前幾次低聲下氣,便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我不願意幫。”
要是彆的事,她能幫也會幫一把。可是事關舉業大事,她不想讓封恒眼睜睜與一位名師擦肩而過。
彆說她和李玉然的情分不到那份上,就算到了,宋師竹也不會強求封恒為她犧牲。
李舅舅見她說的直接,不由歎氣道:“算了,命該如此,該是如何就是如何。”他本來想著賣了自己這張老臉,為兒子求個出路。可如今看著外甥女的模樣,也知道宋師竹是不會搭手了。
李玉然看著他爹不過說了幾句就妥協認輸了,磨了磨牙,突然道:“要是站在麵前的是大哥,竹表姐會不會也這麼說?”
這句話出口後,他笑了笑,就像想通了什麼事情一樣,最後的猶豫也沒了,看著登時看過來的宋師竹和親爹,一幅破罐破摔的倔強:“我說錯了嗎,表姐和大哥從小情分就好,要是今日出事的是大哥,表姐就算要犧牲表姐夫的利益,也不會有半點皺眉。”
話裡意思不僅曖昧更是誅心,宋師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一旁的李舅舅更是慶幸封恒被打發走了,否則要是聽到這一句話,不知要如何多想。他氣得肚腹起伏,罵道:“你說什麼胡話呢?”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了,李玉然諷刺道:“我說的有錯嗎?大哥什麼都比我強,運氣比我好,就連表姐也待他最好。同是李家子弟,他早我一年入學,便不需要跟我一般爭搶今年的入學名額。我又不是考不到功名!為什麼我就不能跟大哥一樣進府學?”
李舅舅彆看平時笑嗬嗬的,陰著一張臉時也十分可怕:“你的意思是,你就是為著跟你大哥攀比,所以才做出了這樁事?”
他聲音低沉,藏著一簇怒火,李玉然表情頓時僵在臉上,半響才自嘲道:“我現在也比不上大哥了。”今年府學的名氣隨著大儒坐鎮,變得更加灼手可熱。李玉然當然也向往著能成為大儒的弟子。可他隻是一個庶子,他爹不會全心全意地幫他。
李玉然隻能另辟蹊徑。
他那位大哥,從小在家裡就是頭一份,他拚了全力才考上秀才,可惜還是功敗垂成。
少年嘴角微微挑了起來,眼裡卻冒起了水光,一臉的冷漠。
宋師竹看著他這幅滿天下人都對不起他的模樣,覺得自己真是無妄之災。
幸好舅舅腦子還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