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舅舅剛才聽見庶子脫口而出的話時,心裡真是一個咯噔。就連昨夜接到李先生那封信時,他的心情都沒有現在這麼糟糕透頂。敢情他這十幾年給吃給穿還送他念書,就養出了一個隻會跟嫡兄攀比,胸中沒有一絲大誌的玩意兒。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對宋師竹道:“這件事是舅舅不對,為難你了。”他為人做事一向當機立斷,今日總算看明白了兒子是幅什麼德行,這一行也不算沒有結果。
宋師竹點了點頭,李玉然似乎還有話說,但舅舅蒲扇一般的大巴掌立時煽了過去,接著他臉上就紅起幾個指印。
剛才在她麵前還一臉被辜負的李玉然,這回才叫真的沒麵子,一臉的不敢置信。可李舅舅體型彪胖,抓起兒子就跟母雞抓小雞一樣,提溜著他的領口就出去了,就連兒子兩次在門檻踉蹌掙紮,他也毫不留情。
送走舅舅和李玉然後,宋師竹默默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螺獅剛才一直在裡間,此時出來同情地看著她,道:“少奶奶,您為舅爺傷心嗎?”
宋師竹搖搖頭,她不傷心,舅舅今日一番慈父心腸錯付,可李家不止李玉然一個庶子,這種事今日不發生,明日也會發生,遲早的事。
她就是覺得自己一嫁人屁股就坐穩了,有點感歎罷了。其實李玉然說得不對,今日要是換成大表哥,她也未必會答應舅舅。
她想了想,決定寫信把這件事告訴李氏。宋師柏以後要是敢為難她做這種決定,她非攛掇她爹把他屁股打腫不可。
宋師竹收拾完心情後,就把剛才藏起來的請帖拿過來看了一眼,裡頭寫著邀請他們賢伉儷上門,這還是宋師竹第一回跟封恒出席正式場合。
螺獅一向以她肚裡的蛔蟲自居,一看她滿臉沉思,不禁道:“少奶奶要是想找人問一問大儒家裡的情況,不如去問問舅太太。”她頓了一下,道,“舅太太要是知道少奶奶拒絕了舅爺,肯定會很高興的。”
宋師竹也覺得如此,就是她剛才那一番換位思考中對大表哥這麼涼薄,如今要去找舅母求助,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到了午後,宋師竹還是坐到了舅家的屋裡。
舅媽頭上綁著一條黃色的布條,據說是這兩日被氣病的。
宋師竹瞧著讓人請她過門探病的舅母,卻覺得舅母臉色極好。
她默默地看著舅母臉上的紅光滿臉,違心地關懷道:“舅母病得怎麼樣了?”
“彆說了。”李舅母在她麵前擺著手道,“家裡家外的,就沒人把我放在眼裡,我這都是被氣的啊。”
她邊說邊拍著胸脯,“我一病,我就想起竹姐兒了。舅母也沒個閨女,隻能讓竹姐兒上門看看舅母了。”李舅母一陣虛弱道,“我聽說你舅舅早上也去你那裡了,我們老兩口,都離不開你……不知道你舅舅早上跟你說什麼了?”
宋師竹咳了一聲,舅母七拐八繞的說了這麼多,意圖其實十分明顯,就是想打聽上午發生的事。她想了想,先問道:“舅舅回家之後心情如何了?”
“在書房裡折騰他那幾個孩子呢,從午後就一直讓他們大聲讀李氏家訓……都是那個逆子惹出來的事。”李舅母道,接著又眼睛發亮地看向宋師竹,示意該她回答問題了。
“……”宋師竹很想跟李舅母說,她的精氣神真不像是生病的人。她忍住笑意,想著舅母都知道前一半的事了,後一半讓她知道,應該也不算對不起舅舅,便把早上的事都說了出來。
聽完她的話後,舅母立時就坐起來,連頭上的布條歪了一下都沒發現,滿臉不高興道:“還是竹姐兒懂事,外甥女婿多不容易才得了這一份功勞,為什麼要白白為了彆人犧牲。我一直跟你舅舅說,讓他彆去為難你,他就是不聽,遭報應了吧!”
說著,她又對宋師竹道,“你彆擔心,有舅母給你做主,就家裡頭那幾個,誰要再敢打外甥女婿的主意,我絕不輕饒他們。”
宋師竹露出一絲笑意,心中有些感動。舅母這句話她是信的。
剛才她進門時,正好看見李玉然的姨娘跪在院子裡,滿臉淚痕,楚楚可憐,看著她時神色立刻露出一抹期冀,但舅母身邊的嬤嬤很快就出現在她麵前了。
因著感受到舅母的善意,宋師竹想了想,也就把李大儒給她們下帖的事說出來了。李舅母雖然不願意家裡庶子得了那位大儒的青眼,可要是對象換成外甥女婿,她便是由衷的高興。
她點了點宋師竹的鼻子,突然道:“你這孩子,是不是覺得沒幫你舅舅辦成事就不敢上門了?你舅母和你舅舅可不是一樣的人。府城裡的那些後宅女眷們的信息,都在舅母心裡呢。竹姐兒要問什麼,舅母都告訴你。”
宋師竹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立時湊了過去,問出聲來。李舅母膝下隻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在府城附近的書院入學,大兒子雖然在身邊,卻是一塊冰冷的石頭,如今有宋師竹陪她說話,她說到興起時,甚至嫌頭上的布條礙事,直接扯掉了。
外頭,李玉隱聽見表妹和母親的談笑聲,突然止住了腳步,正想轉身離開,正院的下人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見著自家大少爺的身影,立時就大聲叫出他的名字。
宋師竹聽見大表哥過來,就知道府學應是下學了,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便起身想要告辭。
李舅母看著兒子長身玉立的身影,心中歎息了一聲,知道宋師竹如今有家累,也沒有留膳,隻是道:“大郎幫娘送送竹姐兒。”又道,“你們自小一塊長大的,各自婚嫁了,也彆丟了親戚情分。”
因著先頭李玉然的話,宋師竹總覺得舅母這句話似乎在隱喻什麼,不過卻不願意多想。
宋師竹原本也隻是每兩年跟著她娘過府城探一回親,每回不過十頭半個月,說是跟李玉隱有深厚情分也不儘然。更彆說大表哥還是個君子,自從幾年前她拒了婚事後,他擔心瓜田李下,就一直沒有跟她說過話。
李玉隱直把她送到馬車邊才停下來,才道:“今日下午多謝表妹陪我娘了。”他眉目清朗,輪廓英俊更勝往日,可態度也比先前更冷淡了幾分。
宋師竹:“舅母也指點了我許多。”
李玉隱看著她臉上絲毫不摻雜質的笑靨,頓了下,接著便幫她放下車簾子。
馬車裡,螺獅感歎道:“上上回見到時,表少爺的表情可沒現在這麼少。”
被她說的,宋師竹也想起幾年前見到的大表哥了,當時的李玉隱還是一個笑容清淺的少年,見到她時每回都給她送糕點,說起來,府城的糕點,宋師竹也是吃了不少的。
她不蠢,從今日李玉然的話,還有舅母和大表哥的態度,她也覺察出一絲彆的意味。
不過……
宋師竹道:“彆說大表哥了,讓車夫趕緊些,我都餓了。”
外頭的車夫許是聽到她的催促,鞭子一揮,車馬便漸漸跑開了。
夕陽餘暉籠罩在車廂裡,聽著外頭轆轆的車輪聲,宋師竹漸漸收回了心神。
後悔自然是沒有的,她先前接受不了表哥表妹的結合,現在依然如此。就是覺得大表哥的心思真是隱晦。
舅母在生出小表弟之前,很多年間都隻有這個兒子,對李玉隱素來看重。從小到大他的身邊就連丫鬟都很少,這種情況下,無論哪個小姑娘出現在他身邊,少年心中那種無處安放的情懷都會寄放在那個人身上。
宋師竹自認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不願意再自尋煩惱,臉上反而露出一抹莞爾的笑意。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每回她一提起大表哥,封恒都要多看她一眼。
敢情是大表哥在封恒麵前露出小辮子被他捉住了。
封恒居然能忍那麼久都不問她!
宋師竹一想到這點,就覺得他著實能忍。要是她,不問個清楚明白,夜裡都睡不著覺了。
這一整日,宋師竹自覺收獲良多,她掰著手指頭數了一下,擺平了舅舅,又從舅母那裡得到了李家的消息,還知道了封恒的小秘密。
前兩個消息她一到家就和封恒分享了,最後一個卻是留在手裡做秘密武器,就跟封恒先前對待她那邊,一提起大表哥就要露出一個意味分明的笑容,這樣幾次之後,終於成功把封恒給惹毛了。
封恒不至於看不出她的故意,他平日對著她時都很溫和,這一回卻伸出雙臂把她困在床榻上,由上而下俯視著她,眼神就跟帶了火一般危險。
宋師竹無辜看他一眼,片刻之後,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也不再捋胡須了,而是好奇道:“大表哥究竟在你麵前說什麼了?”能讓封恒介意這麼久。
封恒張了張嘴,有些說不出口。為另外一個男人向妻子表白的事情,任由他有多心寬都是做不出來的。
對著宋師竹滿臉的好奇,他直接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態度,俯下身去,用一個長長的深吻讓她忘了心神。
成親至今,宋師竹對封恒的嘴巴嚴實是最有體悟的,被吻得迷迷糊糊時,她便確認從他嘴裡打聽不到消息了,隻得遺憾作罷,轉而折騰起到李家拜訪的事情。到了封恒旬休這一日,兩人都是穿戴精心。
除了回門那一回,封恒還是第一回見著宋師竹打扮如此精致,有一種溫柔入骨的感覺。
頭上挽著的墮馬髻,簪了三枚小巧的蝴蝶釵,她皮膚本來就白,抹上一層薄薄的胭脂後,更透著初嫁的嬌嫩。
兩人互相打量了一番彼此,半響,宋師竹的眼眸如月牙兒一般彎起,笑得秀美盎然,讓人舍不得挪開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我要開心每一天 10瓶;迷、hxzss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