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當然不是一個人過來, 隨行的管事正在指揮下人從馬車上卸下行裝箱籠, 由外頭抬了一口又一口的木箱進來。
宋師竹是聽到外麵的動靜才出來的, 一眼瞧見她娘活生生地站在院子裡, 眼睛陡然就瞪大了。
一旁的螺獅高興道:“太太終於到了!”語氣似乎早就知道了。
宋師竹立刻轉頭看著她, 螺獅趕緊坦白交代:“家裡前幾日就接到太太的來信, 都是少爺交代的,讓咱們給少奶奶一個驚喜。”
簡直是太驚喜了!
又驚又喜!
宋師竹三兩步就想要湊到她娘身邊, 李氏看著眉開眼笑的閨女, 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塵土, 伸出手道:“你彆動,等我梳洗完我們再說話!”
宋師竹被她娘嫌棄了一下,也很開心!
娘說什麼都對!
螺獅顯然早有準備,立刻就把李氏讓進西廂。站在次間,聽著裡頭的水聲, 宋師竹很想進去看看她娘。
可她還沒有動作,緊迫盯人的螺獅就苦口婆心道:“少奶奶, 咱們在這裡等著太太出來就好了, 太太洗漱完畢,肯定不會耽擱的。”淨室地上都是水跡, 要是宋師竹滑上一跤就不好了。
宋師竹隻好忍住想要趕緊見到親娘的興奮,乖乖等著。螺獅在舅母那裡培訓後回來, 簡直像隻老母雞一樣,什麼都要擔心一番。
李氏換過一身衣裳出來,渾身上下都舒坦了。宋師竹見著就想要上前, 李氏卻搖頭道:“彆動了,我過去吧。”
宋師竹:“……”好吧,連著被拒絕兩回,她的笑容還是十分燦爛。
李氏把閨女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這才歎息道:“瘦了!”
宋師竹摸了摸圓潤的臉蛋,這些日子補得太過,她雙下巴都出來了,難為她娘還能睜眼說瞎話。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舅舅的大嗓門就傳來了。
宋師竹早就讓人去了舅家報信,李舅舅最近經了不少事,身上少了些圓潤感,可大肚子還是十分顯眼。他一馬當先,身後跟著李玉隱,兩個人身上穿的都是素色長衫,就連腰上的荷包都是淺色的——
孫清文的教訓還在眼前,國喪期間,沒有任何人敢再挑戰府城衙門的容忍程度。
李舅舅看到妹子,立刻就不樂意道:“以前都是住家裡的,這回怎麼就住外麵了?”一聽到妹子來府城住的是閨女家,李舅舅就坐不住了。
李氏看著老了不少的大哥,搖頭道:“我這回來府城就是為了看竹姐兒……哥哥變了不少。”李玉然的事,李氏也知道了,流放三千裡去了涼州。
李氏一聽到這個判罰,就知道她大哥的麵子不管用了。李家幾代都在瓊州府裡住著,要不是有什麼意外,李玉然不至於是這個結果——她心裡覺得,這裡頭肯定有些什麼緣故。
李氏看著守口如瓶的哥哥和閨女,把這點記了下來,打算這兩日回家問問嫂子,在李舅舅麵前卻是沒有露出一點行藏。
李舅舅歎氣道:“不說那些了。”就當少生了一個兒子。
庶子做的那些事,他沒臉在信上跟妹子提起,看樣子外甥女也沒有跟家裡說,否則他妹子要是知道庶侄子算計過她女婿,可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宋師竹對著舅舅眨眨眼,笑道:“舅舅,娘一來,你就把我忽視了。”
“還說呢,我都想把你們娘倆一塊打包帶回去。”李舅舅指著宋師竹對李氏道,“你趕緊說說你閨女,家裡又不是沒地方住,死活要住在外頭。”
他那裡人多,婦人們懷孕經驗也多,聽說外甥女這邊連個靠譜的人都沒有時,他就連著說了好幾回讓她去家裡養胎了。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李氏笑,若在閨女過來瓊州府前,她確實想著要讓宋師竹夫妻住哥哥家,現在看著他們把日子過得這麼紅火,這個念頭倒也漸漸消失了。
李舅舅眼看著李氏態度堅決,也不再勸了,又說了幾句後,臨走前又囑咐道:“那你這兩日安置後,可得記得到家裡吃飯,你嫂子一直記掛你呢。”
李氏應了一聲,直到前頭兩人都不見蹤影,李氏便轉過頭來看著宋師竹,剛才大侄子跟她請安時,眼神絲毫沒有放在閨女身上,這可不像是他往常的樣子。
李氏何等的精明,立刻就意會到有事發生。
兩母女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宋師竹笑:“娘,咱們進去吧。”
李氏也沒有就此事說道說道的意思,閨女都嫁人了,當年的事現在拿出來說都尷尬。
封恒是大半個時辰後才回來,一來就道歉道:“外頭有些事情,怠慢嶽母了。”封恒確實有事。
先前李先生在府學執教時,便把自己出版的那本算學書當成必讀典籍一樣講解,他走了之後,府學教授們在教學上各有偏向,竟然無人能接上李先生的教學進度,封恒作為老師的弟子,隻能趕鴨子上場上去講演了。
若不是如此,他今日應該在城門口等著嶽母過來才是,而不是讓家裡管事去接人。
封恒看一眼一旁笑得十分開心的宋師竹,心裡便知道自己把嶽母接過來這一步是做對了。大夫都說,孕婦要保持心情舒暢才行。他笑道:“這一回多謝嶽母過來幫忙了。”
李氏笑:“我還要謝你讓我過來呢。”
宋師竹摸摸肚子,道:“咱們先彆說話了,去吃飯吧,餓極了。”
孕婦說餓是一件大事。封恒在飯桌上先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接著便熟練為宋師竹夾菜。
李氏打眼一瞧,桌子上都是宋師竹喜歡的口味,心裡便滿意不少,再一看,封恒毫不避諱她在跟前,伺候閨女伺候得那麼殷勤,就更滿意了。
封恒這些都是做慣了的,哪怕宋師竹說她一點懷孕的感覺都沒有,封恒聽大夫說完有些婦人懷孕後不愛吃飯,還是擔心她的胃口會有問題,這些日子便一直讓廚房按她的口味做菜。
他做完之後,抬頭看見嶽母神色有異,便明白過來了,他也不覺得有問題,道:“娘子不好隨便亂動,有些菜夾不到。”
李氏看著他一臉淡定地說出這些話,又有閨女如今還十分窈窕的身材,差點懷疑宋師竹已經孕**月了。
宋師竹在一旁直笑,她覺得封恒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跟她娘很像,兩人應該是極有共同話題的。
等到吃完飯後,封恒識趣說自己今夜要在書房念書,把空間讓給宋師竹母女倆後,李氏就道:“女婿感覺有些不同啊。“
宋師竹立刻點頭,沒想到她娘那麼敏銳。她正愁找不到人說事呢。
燈火昏暗,母女倆躺在床上,李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歎息道:“你這大半年發生了多少事,我跟你爹在家裡都擔心著呢。”
“我很好啊。”宋師竹用側臉蹭了蹭她娘的掌心,簡直覺得這是大半年來最好的一刻了!見到李氏時,她才覺得自己好像嫁了很久一樣。
李氏瞪她一眼:“你每回寫信都報喜不報憂,要不是你舅舅跟我們說,我們還不知道你被人算計了。”
這應該說的是徐家的事。她就隻有這件事沒說,其他的,譬如封恒救了府學教習從而順利拜師、發現堤壩危難得到朝廷獎勵,還有最近新出的這本書,都是好事呢。
宋師竹道:“我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就是這樣才糟糕。李氏在家裡時就一直十分擔心閨女。宋師竹一向心大,在哪裡都能過得好,有時候受了委屈一時不開心,過後就自己給忘了。這樣的性子,要是真的跟誰結仇——李氏偏心眼地認為,一定是對方不好。
她難掩擔心道:“聽說那個姑娘還是徐府尹家的,幸好你當時還沒懷上。”
否則被這麼一氣,孩子不定怎麼樣。
這倒是真的。封恒聽大夫說了懷孕兩個月前胎兒都不會很穩時,還擔心了許久。宋師竹前日進他書房,一看他案上放著一本婦科醫書,立即就把雜書收繳了。他讀書辛苦成那樣,還要擠出時間看醫書。
宋師竹當時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乾脆把書拿過來自己看了。就是她對照著書上的症狀,總覺得自己懷孕了跟沒懷一樣,胃口跟平日差不多,連孕吐都沒有。
聽著閨女說這些話,李氏摸了摸她還沒顯懷的肚子,道:“這個孩子倒是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