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雷雨,來得又猛又急,原本還是豔陽高照的日頭,因為這一場雷雨霎時就變得昏暗陰沉了起來。
天邊狂肆翻滾的烏雲——像極了景家人現在的心境。
對於景家的家主景安泓而言,今天絕對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天。
今日景家人的女人都從後宅走了出來。
她們圍坐在堂屋,焦急的等待著一個消息——一個能夠決定景家一家人命運的消息。
景晴端坐在椅子上,姿態嫻靜,任誰來都挑不出個錯字,這正是未來一國之母應該有的儀態,以往外麵的人都言她端莊持重,雖然年紀尚幼,卻已有了同齡人難得的穩重從容風範,加上她在京城貴女中出眾的容貌,被陛下和皇後看重,欽點為太子元煊文的正妃,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就是這樣的景晴,在麵對抄家滅族的關頭上,麵上也免不得多了一些往日從來不曾有過的惶恐樣子。
景晴真的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明明昨日她還在滿心欣喜的為自己明日的大婚做著最後的準備。
未來的夫君是東宮的太子,大婚之後,景晴就是尊貴的太子妃了。
可是一夕之間,一切卻都變了……
先是太子身邊的死士冒死前來報信,說三皇子昨天夜裡帶著手下的軍隊衝進了啟陽宮,逼聖人禪位於他,逼宮之事三皇子許是早有預謀,所以他隻用了半個晚上就控製住了皇宮,死士逃出宮的時候,聖上和太子都被他扣在了啟陽宮內。
三皇子成年之後就接手了其母族那邊的軍隊,如今聖上和太子都被他控製了,這周朝的天地已然是被徹底的顛覆了。
元煊文深知自己和弟弟元君昊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自己在他手裡肯定是落不著好的,所以在逼宮事件一開始的時候,就派了幾個心腹趁亂去給景家報信了,帶話讓景家人趕緊尋找機會逃離京城。
景太傅作為太子太傅,自然是知道太子和三皇子之間的恩怨有多深,嚴格的說起來,這是先皇後和繼後之間的恩怨。
當今聖上元啟草根出生,正兒八經的泥腿子起勢,靠著當時洛河水災,糾集起來的一批難民搶了朝廷的賑災銀子起的義。
起勢時元啟的手下隻有雜牌兵一兩萬,當時前朝暴君當道,酷吏橫行,各地大大小小的起義軍加起來能有三位數,元啟的勢力,在上百支的起義軍裡都排不上號。
不過元啟有手段有謀略還豁得出,一路攻城略地,一路討好當地的貴族,靠著聯姻的手段飛快的積累了大批的錢糧,最後加上他自己不凡的手段,成了最後的贏家,帶著自己的兩位數的後宮,搬進了皇宮,坐上了龍椅。
現在的皇後戚皇後就是聖上起勢時娶進門的發妻,當今太子也是聖上的第一個孩子,當時家鄉水災,聖上為了一口吃食,不得已扔下剛生產的妻子和
繈褓中的兒子,拿起家裡的柴刀就揭竿起義了。
按理說聖上成就大業後,戚氏和其子一個當皇後,一個當太子,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是偏偏後來聖人為了大業,又主動或者被動給自己劃拉了不少的女人,其中還有泰原望族的李氏嫡女。
李氏嫡女帶著十萬大軍的陪嫁嫁給了當時還是草根的聖上,聖上更是靠著李氏得到了李氏一族的鼎力相助,四處征戰五年之後,終於成就了霸業,成為了周朝最尊貴的人。
李氏一族自詡自家為周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自家的嫡女本來就是金枝玉葉,嫁給聖人後更是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自然是沒有要屈居於戚氏這個農婦之下的道理。
開國之後,朝內的官員為了立後的事情也是吵翻了天,貴族支持李氏為後,聲稱李氏一族對新朝的付出有目共睹,李氏還誕有二皇子、三皇子兩位皇嗣,加上李氏的父兄還在邊關守衛著大周朝的安穩,這皇後的位置應當是她的。
保守派支持戚氏為後,戚氏是原配,又育有大皇子,她才是正統,李氏確實付出了許多,不過這嫡庶之分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規矩可不能亂,讓李氏女當個副後也不算是辱沒她。
最後兩派爭辯結果是貴族一派勝利了,新國建立之初,一切都很敏感,哪怕尊貴如聖上本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和貴族們較力,這些貴族們一旦反噬,所引起的後果是不可估量的。
最後李氏如願當上了皇後,戚氏為皇貴妃,不過李氏這皇後隻當了六年,就因為急病逝世了,之後戚氏被改立為皇後,她的兒子元煊文也被聖人下旨立為了太子。
李氏當了六年的皇後,皇上都沒有立她的兩個兒子為太子,她這一死,皇上就立了戚氏的兒子為太子,這京城裡的貴族自然是不讚同的。
不過當時已經不是聖人剛立國的時候了,這六年裡,聖人憑借著自己的鐵血手腕,收攏了朝中大部分的勢力,朝中官員也多換成了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寒門貴子,所以他不再似從前那般受製於這些貴族。
聖人下手處理掉了兩家鬨騰得最歡的名門望族後,貴族們徹底的老實了,他們深切的明白了,現在的聖人已經成長成了一頭雄獅,不再受他們的桎梏了。
最後大皇子當上了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被聖人派去鎮守邊關,去年二皇子戰死在了邊關,二、三皇子舅舅、李氏二郎也因為強搶民女、侵占他人田產、酒後殺人等罪名被聖人斬了頭。
李氏二郎的事情出來之後,人人都在議論,說泰原李氏受此打擊,加上聖上有意無意的打壓,再也難現昔日的榮光。
當時大家都以為三皇子接連受挫,母族的權利也被陛下一削再削,應該是被打入了泥潭,再也翻不了身了,誰能想到他竟然能夠趁著太子成親進京賀喜的機會,直接發難逼宮。
也不知道那十幾萬的軍隊,他是怎麼遮掩住的,竟然行至京城外都還沒有人發現苗頭。
不提現下皇宮裡是個什麼情況,就說景府,景太傅得到消息之後,就連忙打發人去城門打探情況了。
等人回來的功夫,他遣散府裡伺候的下人,給了賣身契和些許銀錢讓他們各自尋求生路去了。
抄家的罪名一說出來,再忠心的人也就那樣了,雖然有兩個老仆不願意走,但是景安泓打定主意不想牽連無辜,所以此時府裡就隻剩下景家人一家了。
景家人此時都在等著出門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城門的守衛是不是三皇子的人?守衛嚴不嚴?這些都是他們能不能夠逃出京城的關鍵,家裡的奴仆大多都在府裡走動,他們或許能夠出去,但是景家人平常可是在外麵走動著的,大家都認識,他們想要混出城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景晴她們收到消息後就連忙收拾好細軟準備離京了,也不知道三皇子得勢後周朝會不會亂,所以她們也沒收拾太多的銀票,而是撿著輕便的首飾和金葉子裝了兩大包袱。
景晴的祖母楚氏楚繡娘是窮苦出身,這一輩子水災、旱災、兵禍都經曆過了,很是有些逃難的經驗,這會兒正指揮著孫女和兒媳婦往大家的貼身衣服裡縫銀票和金葉子。
看著祖母和母親手裡的動作,十歲的景霖一臉遺憾的說道:“可惜宮裡給姐姐的那些聘禮大多都是些笨重的擺件,輕便的不多,我們帶不走多少。”
這天下大半的財富都在皇宮,之前禮部送到景家的聘禮自然也是好的,那些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沒有見過的稀罕物品。
聽兒子提起聘禮,趙華蘭連忙瞪了他一眼,趙華蘭看著一臉愁容的女兒,想安慰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隻能無聲的歎了一口氣,手裡穿針引線的動作又快了幾分。
景家老小一直等到辰時,都沒等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回轉,倒是守在門口的景太傅遠遠地看著街頭好像有一隊軍隊正往這邊過來,那領頭者身上所穿的精甲,可不是禁衛軍的樣式。
三皇子的軍隊!景太傅心中幾乎是立即就猜到了這些人的身份。
見這這些身穿鎧甲的軍士手持武器往自家這邊過來了,景太傅心中一沉,驚慌失措之餘,連忙伸手把厚重的大門關上,又抬起門閂嚴嚴實實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