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太傅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眼下的情況。
去打探情況的心腹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是被人認出抓住了,還是丟下他們自己逃命去了,他現在對外麵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貿然離府的話,估計不等他們走出巷口,就被人告發了。
這會兒聽聲音那隊人好像是去了旁邊的國舅府了,一時半會兒之間應該是還搜不到景府來,剩下的這點時間……倒是足夠他們一家人自我了斷了。
得到三皇子逼宮的消息之後,景太傅就和家人商量過對策了。
自家是徹頭徹尾的太子黨,雖然從未害過先皇後和李氏一族,但是也沒幫李氏說過什麼話,而且就衝著景晴是陛下欽定的太子妃這一點,景家人落在三皇子手裡之後就討不了好。
輕則也是男子流放邊關,女子打為官妓,重者抄家滅族,不論哪一種結果都是景家人所不能接受的。
景家雖然是上一代草根發跡,但是景老太爺既有門路、又有手段,發家之後從未讓妻兒受一點委屈,景太傅自己更是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從懂事起就是被父母捧在手裡長大的,長大之後更是憑借著自家的本事入朝為官,替景家改換了門庭。
景安泓深知自己的兒女被他和妻子養得和自己一樣的嬌氣,這去了邊關和煙花之地肯定是活不下去的,與其被人抓住萬般折辱,還不如自己一杯毒酒喝下去,好歹還能保住景家人男人的體麵、女人的清白。
見父親從院外回來,等在堂屋的景晴連忙放下手裡縫了一半的金葉子迎了上去。
景太傅一臉悲戚的說道: “不用縫了,左右咱們也用不上了,抄家的軍隊已經到街口了,不說城門口的守軍,就是街口的守軍,我們都躲不過去。”
聽了丈夫的話,趙華蘭不由得悲從中來,心裡明白今天這一劫自家是怎麼都逃不過去了,她的雙手揪緊了手裡的衣物,六神無主的喃喃道:“老爺,那……”
聽景安泓說街上的軍士已經一家一家的抄家過來,趙氏心神大亂。
趙華蘭脫力的靠在椅子上,愣愣的想:難道真的隻能走那一步嗎?
還沒到最後一刻,趙華蘭心懷僥幸,想要勸丈夫讓兒女從後麵逃命去,他們活了這麼多年,算是活夠本了,可是孩子們還小,他們……他們不能就這樣去死啊!不能啊!
可是趙華蘭立即就想到女兒出眾的美貌和品行在整個大周朝都有名,她根本不敢想——
景晴要是落在那群當兵的人手裡,會是個什麼樣的後果。
就算是逃出京城了,離開了景家,兒女們又該怎在三皇子統治下的大周保護著自己活下去。
景晴的祖母楚氏作為屋裡最年長的人,雖然心裡也很慌亂,但卻還能分出心神教訓兒媳婦道:
“慌什麼,一點都擔不了事,死怕什麼,在這個世道,活著才遭罪呢,讓孩子們自己說,他們要是想活,就讓他們從後門走,他們要是想跟我們呆在一塊兒,就讓他們跟著我們一起走,咱們一家人到了下麵,也還是齊齊整整的一家人。
趙氏平常沒少被婆母挑揀,所以聽婆母這麼一說,不管她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這表麵上還是冷靜下來了。
教訓完兒媳婦後,楚氏大手一揮,轉身看向孫子和孫女。
不等楚氏開口,景晴自己就搶著說了:“祖母,父親、母親,我不走,我要和你們待在一起。”
景晴深知自己一個弱女子,就算是千辛萬苦的逃出去了,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三皇子看不到她的屍體,是不會放過她這個準太子妃的,與其在外麵掙紮著苟且偷生,還不如跟著家人一起共赴黃泉。
聽景晴這麼說了,後麵開口的景霖也連忙說道:“我也不走,我一個人怕,我不怕死,我就怕不能跟你們死在一起。”
雖然景霖今年才十歲,但是他本來就聰明,其中的利害關係剛才等消息的時候姐姐都已經跟他說了,本來景晴隻是想要提前敲打一下弟弟,讓嬌氣的弟弟在逃難的時候不要作妖,但是聽她說過逃出京城之後可能會遇到的事情後,景霖已經把逃難想成了苦海難地了。
要是一家人在一起的話,景霖覺得自己還勉強能夠克服,但是讓他一個人去逃難的話——
那還是算了吧,真的太難了!
景晴和景霖一表態,趙華蘭眼裡的亮光就徹底的熄滅了,她抽了抽鼻子,無聲的流著眼淚,緊接著手上用勁,惡狠狠的把手裡縫了一半的金葉子扯下來扔到地上,以此來發泄自己心底的鬱氣。
看著妻子這樣,景太傅心裡也不是個滋味,作為人父,他自然也是想要兒女活下去的,可是他們的處境實在是太艱難了。
沉默片刻後,景安泓也隻憋出了一句:“我去取藥酒。”
景府能夠致死的東西不多,景安泓說的藥酒就是其中一種,這是楚氏為了治自己的風寒淘換來的土方隻,烏頭泡藥酒。
這藥酒泡好之後就被來府裡看診的大夫提醒了,這酒裡泡著的烏頭沒有經過炮製,有劇毒,不能入口。
當時楚氏被嚇著了,也沒敢往入嘴,不過因為那個大夫醫術也一般,景霖本來隻是一個輕微風寒,他卻足足醫治了半個月,這讓楚氏覺得大夫的話有水分,所以也沒把那罐藥酒扔掉,而是留著按摩膝蓋時外用了。
按摩膝蓋的時候倒上一點這個藥酒,確實能夠減輕不少的痛感,所以這一罐藥酒就這樣留了下來。
如今這劇毒的藥酒正好排上用場。
景太傅很快就帶著放了烏頭的酒壺回來了,他給母親、妻子、兒女一杯杯的斟滿了酒,輪到自己的時候,也是滿滿的倒了一大杯。
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趙華蘭握緊了手裡的酒杯,總算是能夠鼓起勇氣說出自己心裡憋了許久的話了,她扭頭定定的看著婆母,直到都快把楚繡娘給看毛了的時候,才開口說道:“娘,您的兒媳婦實在是太難當了,要是有下輩子,我絕對不當您的兒媳婦了。”
反正都要死了,趙華蘭覺得自己也沒什麼不敢講的了,自打她嫁進了景家,婆母就沒給她一天的好臉色看過,她心裡的不滿意都積存下不知道多少了。
趙華蘭這話,落在楚繡娘的耳朵裡無疑於是在控訴自己是個惡婆婆,這要是在平常,她肯定要讓她好看,但是一想到她們馬上就要活不成了,她也不願意再跟她計較了,所以楚繡娘隻懶懶的掀了一下眼皮,冷哼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看著麵前的家人,景太傅原本是還想說幾句的,這話都到了喉嚨口,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景太傅先退後兩步朝楚氏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又愛憐的摸了摸一雙兒女的頭頂,最後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左手牽著妻子的手,右手高高的舉起了手裡的酒杯。
景安泓沉聲說道:“舉杯吧,黃泉路上我們一家人也一起走,希望佛祖垂憐,讓能讓我們下輩子還做一家人。”
至於妻子剛才說的那些話,景安泓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隻會覺得是妻子心情不快時的一句氣話,他和所有男人一樣,隻要婆媳的矛盾沒有擺到他麵前來,他都覺得自家妻子和母親的關係是十分融洽的。
此時景晴本來還糾結著要不要勸一下母親,不過想到他們馬上就要死了,也就歇了這個心了,她跟著父親的動作舉起了手裡的酒杯。
五隻酒杯湊在一起輕輕地碰了一下之後,景晴仰頭把就要把杯子裡的酒水倒進嘴裡。
然而就在毒酒入口之際,一道白光突然出現,刺痛了景晴的眼睛,嚇得她手裡的酒水都灑出了不少,還不等景家人反應過來,又是一聲‘轟隆’的巨響,隨著這聲巨響,景家人全都失去意識倒下,手裡拿著的酒杯也重重地砸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