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同安也去看,撓撓頭,並不認字。清辭朝著衛昭招招手:“你過來。”
衛昭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將手放在水中?洗一遍,擦乾淨才過去:“我也不認識。”他?搖搖頭。
清辭還?在看他?,眼神閃著光似的。
衛昭的心又開始砰砰跳,總覺得跟自己有關,有個?字在嘴邊轉了一圈,他?又咽下去。盯著阿姐的雙唇瞧。
清辭說:“日月昭昭,這個?字讀昭。是個?有很?好寓意的字呢。”
孫芳問:“怎麼?個?好法?”
清辭:“明亮燦爛如日月。”
衛昭的眼睫眨啊眨,每眨一下眼裡的光就亮一分,直到嘴角也勾起?,低聲?呢喃幾句:“這麼?好呀。”
孫芳不太樂意了,追著孫同安問怎麼?不給她起?個?好字。
孫同安不識字,名字都是隨便起?的,誰家叫了聽著好聽,便給自家孩子也起?。
午飯時,孫同安留清辭在家中?吃了頓飯。下午他?們走,張誠也跟著走。
孫芳問他?:“你怎麼?不留下?”
張誠往日都會在孫家留幾晚上,然後再回城裡去。沒有像現在這般急著回去的時候。
張誠道:“我也想留下,可你也知道我家裡,我兄長去了齊家,家裡隻剩我一個?男丁。那齊家前些?年嫁了個?女兒,聽說是宮裡當官的。齊老爺為了討好他?,要在咱們縣給建個?住所。”
孫芳道:“他?建他?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張誠苦著臉:“怎麼?沒關係啊,凡是家裡的男丁都要去幫忙。我這還?是抽空來的,告訴你們一聲?,最近先?彆去城裡了,過了年等著乾完活,我再來。”
孫芳結舌:“......這,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誠歎口氣:“有錢有勢
就是王法。”
孫芳皺著眉:“那,那你會有事嗎?”
張誠:“我能有什麼?事?我力氣大,他?們說乾什麼?就乾什麼?,等乾完就回家了。我一回家就來找你。”
孫芳心裡還?是擔心張誠,隻嘴上不說:“誰稀罕你找我啊。”
張誠就笑了,又囑咐幾句,趕著車離開了。
張誠方才說的齊家,是當地的富戶。
因著女兒嫁給了宮中?常侍,水漲船高,在遠安縣的地位,連縣長見了都要讓三分。
齊家那位姑娘很?得常侍喜歡,王常侍隔幾日就會帶著齊姑娘來遠安縣。齊老爺為了討好他?,這才提出?要為他?建一處可供休息的場所,王常侍自然願意。
起?初是縣城裡的壯年男子,後來花費巨多。齊老爺去找了縣長幾次,請縣長喝了幾次酒。
再出?來時,便喜笑顏開。
劉家村是最後得到消息的。
最近縣裡發了告示,要求年滿十五的壯年男子服役。沒說要服多久,隻說要去。
當官的是最得罪不起?的。遠安縣如今的縣長,很?有一番手段,但凡是被他?上過刑的,哭都哭不出?來。有許多平民百姓遭殃,可連苦都沒處訴,有些?家裡有錢的,想著去朝廷上訴,還?沒出?遠安縣,就被弄死?了。
如今這告示一出?,隻讓人叫苦連連。
有人聽了直歎息:“說得那樣好聽,我有個?侄兒在城裡,他?可跟我說了,根本不是服役,是那齊家的老爺巴結太監,非要建房子,把咱們叫了去,給他?白乾!”
“去他?娘的,老子才不去。”
“你這是說的什麼?蠢話,縣長的手段你忘了?還?有那齊老爺,可都不是咱們能惹的!搞不好,小命都沒了......”
“咱們去,就能保住命?他?們根本不拿我們當人瞧,去了,還?不知過什麼?樣的日子,死?了,草席子一卷就扔了。”
“唉,沒辦法。我們的命,就是賤啊。”
眾人連連歎息。
清辭也看見了,她如今已?經十六,剛好是年紀。
這些?人說得沒錯,平民百姓在如今,不被當人,隻當成畜牲,隨意折辱差遣。
說是服役,其實說白了,就是去給齊老爺做事。去了那裡,乾
少了乾慢了,都是要打要罵的。
動輒就會出?人命。
清辭在鄉下這些?年,身體比往年要強健些?。可再強健,也受不住這般折磨。
她心裡有些?慌,手指捏著手指,轉動了幾下。耳邊還?有人在罵,將她的心思攪得越發亂。
她想到什麼?,就說:“我記得朝廷說過,若是家中?獨子,或是腿腳不好的,可以出?些?錢,來免了勞役。”
“我那年從?山上滾下,腿腳雖然沒大礙,但乾不了粗活。當時交了二十文錢呢,頂我家半年的糧食錢了。”
“錢是挺多,但也好過去送死?。”
“咱們辛苦些?,大不了去縣城打工,總好過沒名沒分地跑去齊家,到時候死?了都沒有收屍的!”
“是啊是啊。”
旁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村長歎口氣:“上麵說了,要是不想服勞役,要交百金呐!”
“百金?!”
“這是要人命啊!”
眾人連連歎息。
清辭神色亦鬱鬱,過了好久,才找回力氣,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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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是服役期,清辭一直沒跟家裡人說,也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
清辭坐在院子裡,撐著腦袋望天。
衛昭走過來,臉色不太好:“你要去服役?”
清辭微訝:“你怎麼?知曉的?”
衛昭一聽她這話,就知道是真的了,眼圈立馬就紅,他?蹲在地上,抓著清辭的雙手:“是孫叔告訴我的,你怎麼?去?你是我阿姐,你又不是男人,他?們說、他?們都說去了就會死?......”
清辭忙捂住他?的嘴,又捏捏他?的臉:“誰跟你胡說的?不會死?,就是去待幾天,很?快就回來了。”
衛昭已?經不是小孩了,他?不信她說的哄人的話:“阿姐你彆騙我,我要你說實話,去了,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清辭歎口氣:“能回來,隻是要受些?苦罷了。”
衛昭一聽這話,頓時就受不了了。
阿姐是個?姑娘啊,她怎麼?能去受苦呢?
她往常在家裡劈柴種地,他?瞧見了都會搶過來,他?那日曾看見過阿姐因為掌心磨出?的薄繭掉眼淚,她還?因為在地裡除草時,被蟲子咬到嚇得快哭了......
阿姐甚至還?怕打雷下雨,每到雷雨
天,她總會睡到他?身邊,趁著他?沒注意牽住他?的手。
其實他?是醒著的。
他?都知道。
衛昭的鼻腔發酸,不多時,眼淚就流出?:“阿姐,我不要你受苦,”他?啜泣一會兒,忽然頓住:“我娘跟我說過,她把她年輕時的首飾給了你,她說過那些?很?值錢,阿姐你快拿出?來,咱們不去服役了,不就是百金嗎,咱們家裡也有錢的......”
清辭聽他?說完,用指腹擦去他?眼下的淚珠。
衛昭像是被嚇到了,又實在擔心她。
他?的眼淚止不住,一個?勁地往下留,清辭擦了也不管用。不一會兒,那淚珠又滾下。
衛昭乾脆抓住清辭的手:“阿姐,你將它?們拿出?來,不要去服役。”
那是蔣氏留給衛昭的,是個?念想。
更?何況,裡麵還?有衛昭親兄長的東西,清辭怎麼?會給彆人呢?
清辭讓衛昭坐在木凳上,她蹲在他?麵前,微仰著頭,目光盯著衛昭。
他?的眼神被淚水弄得一片朦朧,裡麵依稀還?能瞧見她的影子,被淚珠模糊了。
先?前還?是小聲?地哭,現在已?經一抽一抽的。
清辭就說:“那是你娘留給你的,不能隨便給旁人。更?何況,百金是很?多的錢,你娘留給你的,並沒有那麼?多。咱們家裡也沒那麼?多錢。”
衛昭聽到這兒,淚水越發多。他?的雙唇卻抿起?,一聲?兒也不出?,眼神黑壓壓的。他?握緊了拳頭。
“不去不行嗎?”
“當然不行,那是縣長發的告示,不聽,要受罰的。”
“咱們就隻能聽嗎?”衛昭皺眉,冬日的風帶著涼意,從?腳底板往上,他?隻覺得整個?人墜入無邊深淵。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他?有氣無處發。
“是啊,咱們這樣的人家,隻能聽從?。”
清辭心裡也不好受,可她沒有辦法。
她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去服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勤快些?,彆被人抓住把柄。老老實實地,等做完了就回來了。
她這樣想的,也這樣安慰衛昭。
隻他?一夜沒睡,一直抓著她的手,天亮時,好不容易睡著,夢裡卻還?喚“阿姐”。
登時讓清辭
的心軟塌塌的,就算是不為自己,為了衛昭的這份心,她也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翌日天亮,清辭剛起?,劉秀雲就推門?進來,牽著她的手邊往外走邊說:“我昨夜去村長家打聽過了,咱們村在城裡落戶的,就隻那麼?幾家。你隻是村長寫了證明,隻在咱村裡奏效,縣裡沒有你名字。”
“村長現在寫好了人名往上交,咱家裡還?有好些?豬肉和小米,都拿去給村長,讓他?把你名字劃掉,不用去受那勞什子的罪。”
清辭剛睡醒,還?有些?迷糊。她這幾日被這件事弄得,腦袋昏昏漲漲,乍一聽這個?消息,沒反應過來。
雙眼迷瞪著:“啊?”
劉秀雲拍拍她的手:“你不用去服役了,快些?精神起?來,咱們再捎上些?錢,這麼?多好處,村長又是我親戚,他?定會幫你的。”
清辭聽明白,立馬精神了。跟著劉秀雲將東西都收拾好,臨去村長家的路上,她總覺得心裡不安:“阿婆,照你說的,真的就可以了嗎?”
劉秀雲道:“當然可以,我昨夜都問過了,村長隻是有些?為難。咱們將這些?東西送去,他?就不為難了。”
劉秀雲信誓旦旦,她是最了解村裡人的脾性。畢竟是土生土長的。
清辭聽她這樣說,心也就安下去:“那好,咱們快去吧。”
她們到時,發現劉大壯一家也在。
作者有話要說:長大倒計時開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