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裡,光線昏暗,充斥潮濕氣息。
“大將軍,到了。”獄卒提著一盞燭燈,在前麵領路,隨後停在深處的一間牢房外。
相比進門時聽到的慘叫,這間牢房要安靜許多。
獄卒將燭燈掛在牆壁上,退下去。
衛昭將燭燈拿下,提在手中,囑咐清辭:“小心腳下。”
他見她幾乎快要貼近鐵杆,忙伸手擋住:“到我身後。”
他即使在她的旁邊,仍不能保證百分百的安全。雖然他已將吩咐人將邱貴“伺候”了一通,仍不放心。
清辭嗯了聲,又往裡看了眼,才往後退幾步。
衛昭提著燭燈,將牢門打開,走進去。
清辭立馬跟上。
燭火發出幽幽的光亮。
角落裡藏著一個人,他穿赭色囚服,囚服上明顯一塊深色的印記。頭發淩亂地披散著。
聽到腳步聲靠近,他下意識抱緊身體,從動作來看,他在劇烈顫抖。頭使勁低垂。
隨著衛昭靠近,他呢喃聲變大。
“彆打了,彆打了,我都聽你們的,求求了,我......”
衛昭冷哼了聲,打斷了邱貴的話。
他的眉眼在手中燭光映照下,滲出徹骨的冷意,眼底的神色亦被燭火耀出深紅色。
他道:“此人叫邱貴。”
衛昭蹲下身子,他將燭火靠近邱貴的臉,帶著燙人的火光甫一靠近,邱貴便大喊了聲。
衛昭並未因此將燭火遠離,反倒將頭垂下,尋到邱貴的目光後,嘴角快速彎起,輕聲說道:“安靜些。”
邱貴瞪大眼盯著眼前出現的人。
他驚駭地啊啊大叫幾聲,在衛昭越發陰森的視線下,用手捂住嘴巴,發出悶悶的嗚嗚聲。
“阿姐,就是他。”
衛昭見邱貴安靜了,這才掩下眼底帶著瘋狂的狠意,抬頭時,目光轉瞬溫順。
清辭的腳下踩著潮濕的地麵。再往前,是一片汙濁的混合著血液的臟物,她沒注意,視線放在邱貴身上。
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衛昭眼疾手快地製止她:“阿姐,這裡臟。”
清辭腳步未停,那塊汙濁太大,她索性沒躲開。一腳踩上去,隨後垂下視線,盯著邱貴淩亂的腦頂。
清辭問:“為什麼。”
她實在是不懂,為什麼偏偏是她的母親?她母親雖然美,可世上的美人太多,實在不至於叫人看了就念念不忘。甚至連她身為人婦都不在意。
她一直不明白。
邱貴嗚嗚著沒說話。
他垂著頭,不發一言。
衛昭忽的伸手,用手中的燭燈推邱貴一下。邱貴如同風中殘敗的枯草,顫巍巍倒在地上。
邱貴目光滿是懼意。
衛昭輕飄飄道:“孟姑娘問你話,好好答。”
邱貴這才抬起眼,看見清辭的麵容時,微微驚訝。
眼前的女子身穿淡色棉服,脖頸一圈細軟的絨毛。
她的下巴埋在裡麵,唇色泛紅,臉頰如白玉,透著微微的虛弱神色。她的雙眼卻極亮,比燭火還要耀眼,那裡麵仿佛埋藏寒冰,又仿佛存著一汪即將決堤的水。
她看人時,專注又認真。
邱貴因她的視線,心底泛起酸澀。
她長得實在太像了,像極了那位孟大人。兩人同是一身挺直脊梁,眼神堅定有光。
他再次抱緊了身體,使勁縮成一團。旁邊的衛昭如同一把染血的劍,好像他稍有不慎,就會被利刃封喉。
“孟姑娘,是我豬油蒙了心,那年我在汝陽見到孟夫人一麵,便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我也是想升官發財想瘋了,見孟夫人貌美,就想著將她送給上頭的貴人們,隨便拿一個都好,隻要貴人肯幫我,我對不起你孟姑娘,你要打要罵我都受著,我求你留我一條小命,我當牛做馬報答你。”
清辭問他:“所以,你得不到我母親,便想毀了我們全家,那場屠殺也是你帶人做的?”
她左手使勁握住右手。
顫抖著,她恨不得一劍將這人砍死。
邱貴垂下眼:“是我。”
並不是他做的,他隻是奉命辦事。本意是想著趁著孟府不注意,將孟夫人綁走,可孟夫人幾乎不出門,但凡出門都有孟元德陪著。後來這件事情被孟元德知道,他上旨指責了上頭的人,上頭人發了怒。
就派了人來,將孟家一家屠殺。那人不邱貴,是梁帝身邊的大常侍,項林。
可是邱貴不能說出,他答應了衛昭將這一切全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樣,他才能活下去。
“可是我沒有得逞,我就存了怨氣,就帶著人去偽裝成盜取錢財的賊人,將孟府一家、一家全殺了......”
清辭靜靜地聽著他說完,視線始終平靜。好一會兒,她才問道:“你當時,是什麼職位。”
邱貴答:“宮中的小太監罷了。”他如今早已混成了項林身邊的得力助手,也拜了項林乾爹。可他在外出時,被衛昭神不知鬼不覺地抓了起來,從那以後便一直關在陰暗牢房。
邱貴無數次地以身份威脅,可得來的卻是“伺候”,讓他囂張了十幾年,忽然感受到了恐懼。
其中有對死亡的,更有對殘忍的未知酷刑的恐懼。
清辭輕聲重複道:“一個小太監,竟然有這麼大的權利。”
邱貴默默看了眼冷臉的衛昭,咽了咽,道:“孟姑娘應該十分清楚,梁帝極看重宮中的常侍,連我這樣職位低微的小太監,對外仍然有很大的權利。”
清辭勉強點頭。
衛昭穿著緋袍,提著一盞燭燈,視線看向清辭時,是溫順的,是帶著暖意的。
他稍稍歪頭,問她:“阿姐還想問什麼?”
清辭搖搖頭:“沒什麼好問的了。”該知道的她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她問也問不出來。
衛昭又說:“那阿姐想怎麼辦?”
邱貴揚起頭,目露哀求:“孟姑娘,求您饒了我吧,我被鬼迷了心竅,您饒了我這一命,我往後當牛做馬報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