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董綠眉被人抬回家,她麵色蒼白牙關緊閉,一副不成了的樣子。
賀釗原本還在發脾氣呢,聽說她被氣暈了立刻就跑去她床前,“娘,娘,你怎麼了?”
那婆子就說是被聶青禾給氣暈的。
賀釗抓起一個花瓶砸在了地上,“賤人!若是我母親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她拚了!”
董綠眉這才幽幽轉醒,微弱道:“釗兒、不要……彆這樣。不要為我大動乾戈。”
賀釗握著她的手,心疼得渾身打顫,“我爹呢?”他扭頭喊,“侯爺呢?快去叫他回來。咱家要被人毀了,他怎麼還不回家?”
董綠眉一把抱住他,哭得肝腸寸斷,“釗兒,我的釗兒,娘縱有千般錯萬般錯,對你卻是真心的,便是為了你去死,娘也心甘情願。”
賀釗原本因為聶青禾那番諷刺的話產生的那點浮想,立刻就煙消雲散了,抱著董綠眉也哭得很是真切。
他不懂大哥為什麼不肯放下過去,親娘已經去世那麼久,他為什麼要把親情塵封在七歲那年不肯往前走?
難道他這個弟弟就不值得他在意嗎?不值得他退讓嗎?
繼母都能待他如親生,大哥為什麼就不能為自己改變?
他恨聶青禾,如果不是聶青禾,大哥也不會這樣。
以前大哥也會來侯府,雖然大家不算愉快,卻也不至於發脾氣。三年前大哥回來,看到牌位就發火,怕不是被人挑唆的?那時候他就認識了聶青禾,原本是想讓爹去幫他提親的吧?
他居然為了一個聶青禾和家裡人撕破臉,哪裡還有半點親情?
他想洛將軍是自己的舅舅,賀馭是自己親大哥,自己要想拉攏他們肯定容易,畢竟血濃於水,她聶青禾算什麼!
結果等他第二天想去縣主府獻殷勤的時候,人家家丁卻說賀將軍帶著兩家子去洛陽侯府過年了。
賀釗頓時臉色很難看,有一種被人嫌棄的感覺,他們一定是故意躲著他的。興許就是聶青禾挑唆的。
去洛陽侯府過年卻是洛將軍提議的,因為侯府離著太醫院近,家裡有兩個孕婦,如果有什麼需要看大夫的也方便。
他原本還怕聶父聶母不同意呢,誰知道夫妻倆樂意得很。對他們來說在哪裡過年都一樣,關鍵是一家人在一起。
不隻是聶大力這些親兄弟姊妹跟著,賀重、珍珠和三姐妹都一起去呢,大家熱熱鬨鬨的才是過年。
賀釗煩悶至極,就不想回家,轉身往能解悶的地方去。
臨近年關,酒樓茶樓以及勾欄瓦肆卻是生意紅火的。
他不去那種地方,卻喜歡去茶樓聽說書的。因為聶氏美容中心的影響,現在茶樓說書的內容都跟著更新換代,越發勾人好聽。
最近他們在說一個新的《侯爺金屋藏嬌,外室鳩占鵲巢》,聽者雲集,都紛紛痛罵那不知道羞恥的外室。
他們向來是不罵男人的,因為如果自己的話也想藏著外室,可不耽誤他們罵彆的男人渣啊。
賀釗一聽,臉直接綠了,當場就想發脾氣。
可開在繁華地段的酒樓茶樓也不是普通人家的生意,哪裡是他一個小小侯府二公子能招惹的?
這京城地界和外地可不同,這裡滿地都是王公大臣。
賀釗卻不管,他直接就給說書的把案桌掀了,還將人摁著一通揍,“說這麼爛的書,還想要錢,你怕不是個傻子?”
“哎,你怎麼打人呀,你誰啊!”
聽眾們不樂意了。
這裡麵自然也有自恃身份的,還有各家的紈絝浪蕩哥,他們不認識賀釗,就跟他打起來。
賀釗雖然人高馬大,可是被董綠眉養得俊美陰柔,半點其兄的氣概也沒,哪裡是對手?
他被人打了,人家還要他找家人來,否則不放他回去。
他吐了一口唾沫,“我說出來,嚇不死你!你隻管去洛陽侯府,我舅舅是洛將軍,我大哥是賀馭!你去叫啊!”
有人琢磨出來,“哎呀,這不是安國侯家的小公子嗎?”還有人譏誚道:“怎麼舍得丟下後娘自己出來溜達了?”
賀釗氣得目眥欲裂,恨不得把他們通通殺了。
“行了,去將軍府送信吧。”有人扯著調子讓跑堂兒的去送信。
他們並不怕賀馭來給賀釗撐腰,因為滿京城都知道賀馭三年前劈了安國侯府的祠堂,還火燒了大堂,安國侯還去告禦狀來著。
大家又不是傻子,誰不記得呢?
接到消息的時候賀馭正在給聶青禾和洛娘子捏核桃吃。
他們一大幫子人圍著木炭爐子,裡麵燒著芋頭、栗子,還烤著核桃、瓜子、紅棗。
聶小力、賀重負責給大家讀書聽,珍珠和三姐妹幾個卻在勾小孩子鞋襪帽子和衣服。
聶大力在跟人對賬目,洛將軍和唐風下棋,時不時地喊賀馭過去支支招,聶父聶母圍觀喝彩,阿大阿二則在那裡準備木料,想做兩個小搖籃。
聽人彙報賀釗在茶樓鬨事被人扣了要賀將軍去出麵講情兒的時候大家還懵了一下。
賀釗是哪裡來的臉覺得賀馭會去給他出頭?
聶青禾拿眼瞅賀馭,那眼神寫著你要是去我就生氣。
賀馭親了一下她唇角,柔聲道:“放心,我哪裡都不去。”
洛娘子搓搓自己的手背,“哎,你們注意點兒啊,我還在這裡呢。”
不過這事兒也不能真不管,否則賀釗還得折騰,看起來他是突然轉性意識到賀馭的重要性,想賴上了。
以前避之不及,這會兒倒是想好事了。
聶青禾對阿大道:“大哥哥,你帶著賀重去,告訴他將軍沒空搭理他。如果他想讓我們管也行,就從安國侯府搬到將軍府來,否則以後再有這事兒誰也不管。”
洛娘子朝著聶青禾豎起大拇指,高!
賀馭把一個西域來的大紅棗燒熱乎了,將棗皮剝掉,把裡麵的棗核捏出來,然後喂到聶青禾嘴裡。
他道:“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阿大就帶著賀重過去,聶小力見狀也跟上去。
賀釗敢罵姐夫,聶小力要去罵死他!
聶小力作為讀書人,自然不會像鄉野村夫那樣粗鄙地罵人,可是他罵人不帶臟字。直接就把賀釗不懂事,罔顧大哥的心意,忘記生他的親娘隻記得後娘等事兒給說得清清楚楚。
要是不說清楚,賀釗還造謠賀馭不管他呢。
我姐夫都已經搬出府自立門戶,把安國侯府留給你和你後娘,你們還不放過他。
他已經和我姐姐成家過自己的小日子,你們還想搞破壞。
你們咋那麼壞呢?
小白眼狼!
不配做姐夫的弟弟!
阿大都沒說話,聶小力就把一切都說了。
最後聶小力站在椅子上淚汪汪地道:“我姐夫和姐姐說了,他們不想你一直不懂事,你若是還認這個哥哥和舅舅,你就搬到將軍府去。以後你的前途自然有他們關照,學文你和我去國子監,學武自然有二十四衛教練場等著你。你若是不肯,你還有什麼理由整天讓他們給你出頭?”
彆不要臉了!
說完他就瞪著賀釗,讓賀釗自己選。
不管賀釗選什麼,對將軍府都沒害處。
賀釗選將軍府那是最好不過的,說明他心裡還有賀馭這個大哥,他選安國侯府那就拜拜了您內。
聶小力看賀釗還在那裡猶豫,哼了一聲,一拉阿大和賀重的手,“咱們走吧。”
賀釗突然伸手指向賀重,“他是誰?”
他早就注意到賀重了,這人看身量和個頭跟他差不多,聽他和聶小力說話相處的樣子也不是個大人,整天戴著個麵罩神秘兮兮的,他就覺得有什麼陰謀在裡麵。
聶小力:“這是我二哥!”
賀重就垂眼朝他笑,握緊了他的手。
等聶小力三人走後,周圍的人說什麼的都有,不過最多的就是笑話賀釗的。
“這不是個傻子麼?好好的榮華富貴拱手讓給小舅子了。”
“對啊,我若是有賀將軍那樣的大哥,我祖宗都能不要,還管什麼後娘?”
“指不定有什麼貓膩兒呢,想必那後娘手段高的很!”
“彆是給他喂了什麼聽話藥吧。我聽說有那種上癮的藥,讓人離不開。”
賀釗聽得臉都黑了,他氣呼呼地跑了。
賀馭已經派人來過,茶樓自然要給他麵子,也不再阻攔賀釗。
可顯然事情不像賀釗想的那麼簡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隻要出門他就覺得彆人對他指指點點,不是罵他白眼狼就是罵他有眼無珠,再不就是罵他傻子。
彆人看他一眼,他就以為是在譏笑他,彆人說笑他就以為人家再譏諷他。
甚至家裡的下人說悄悄話,他都以為是再笑話他。
尤其縣主府的那些下人,讓賀釗感覺如芒在背。
聶家都去將軍府、洛陽侯府了,管家那些人卻還留在府裡過年,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毛病,每天都會在府門口溜達、賺錢,還揮手踹腳的。你要是活動筋骨,偌大的縣主府不夠你活動的,非要在大街上活動?
一邊活動還一邊說閒話,故意讓他聽見,不是故意的誰信?
賀釗可以確定他們對自己指指點點,還說他一點都不像賀將軍,不像一個爹娘生的。
賀釗一下子就怒了!
可他想去打人的時候,人家卻火速回府了,根本不理睬他,一副他發瘋找茬的樣子。
在這種疑神疑鬼的環境裡,賀釗戾氣纏身,年都沒過好。
大年初一初二拜年,原本賀馭應該回侯府的,可他麵都沒露,往年會來府上拜年的人家今年也沒來,隻送了薄禮,甚至有些人家帖子和薄禮都沒送。
賀瑾因為生氣喝得酩酊大醉,索性也不去走親戚了,受不了這個冷落屈辱。
安國侯府從開府那天起都是被人追捧者、恭維著,門庭若市的,何曾有過眼下的冷遇?
如今的先鋒將軍府倒是有當年侯府的意思,拜訪者不斷,可偏偏賀馭沒那個招待的心思,整日價躲在妻子的房間裡不串門。
賀瑾能不氣?
原本新年給皇帝上賀年折子,可以一起請封家眷的,賀瑾今年也沒請封,因為他聽說賀馭上折子給媳婦兒請封了。
若是賀馭的準了,他的沒準,那得多打臉?
如今聶青禾頭上可兩套行頭呢,重得很,也不怕壓折了脖子!
就這麼著,賀瑾醉醺醺地醉到了元宵節,賀釗則一身陰鬱戾氣,家裡大小事務都由董綠眉撐著。
可她一屆女流,又不像聶青禾那樣能四處跑,街麵的事兒她一直沒管過。
她把府裡安頓好了,可對外的事務卻疏忽得不行。
元宵節各勳貴之家是要紮花燈拿出去掛的,這也是身份地位和財力的展示。不是你做不做,是你必須要做,否則這個侯府就沒存在感,彆人就會忽略你。
董綠眉讓人紮了,也隻是照著往年的舊曆,放在府裡欣賞,外麵的事情自有外麵的管家弄。
可今年……亂套了。
街上人山人海,都是看花燈、祈福的。
縣主府的花燈是美妝樓旗艦店紮出來的,有繁複的宮燈,有璀璨的玻璃燈,還有彩色琉璃燈,不怕風不怕雪,各式各樣美輪美奐,引得周圍的百姓們都來看。
“美妝樓還給長安街都裝了玻璃燈呢,說是可以一直掛在那裡當路燈,隻要定時添油換燈芯就行。”
“聽一位出宮的公公講,皇上和皇後的宮裡都用玻璃燈啦。”
“將軍府和洛陽侯府也好看呢!”
“一道之隔,安國侯家也太寒酸摳門了,就不舍的紮幾個燈籠給大家夥兒看看?”
“就是!”
各種風言風語刺得董綠眉心口劇痛無比,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哎,安國侯真的沒落了啊,想當年那可是長安城一景啊。”
“是啊,先夫人在的時候,多好啊,夫人也美,燈也美,多少人為了看夫人和燈大老遠趕過來呢,那心善的夫人呀,還會請大家夥兒吃團圓兒呢。”
“縣主也好啊,美得跟仙女兒一樣,和先鋒將軍天造地設!”
“對對對,咱去看將軍和夫人,問問給不給團圓兒吃。”
就在這時候,縣主府的管家出來說讓大家排隊吃湯圓兒了,大家都說著吉祥話,祝福的話不要錢地送。
董綠眉委屈又難熬,心裡還有一種鬱結之氣,她回身去找賀瑾,卻找不到他。
她問了幾個下人,讓人去找,有個婆子支支吾吾的,說侯爺拉了翡翠去外書房。
董綠眉的臉一下子白了,手指掐進肉裡。
貼身丫頭忙扶著她坐下。
董綠眉卻抬手扇了那丫頭一巴掌,咬牙切齒道:“素日裡我怎麼待你們的?你們可好,就這樣……”
她心口絞痛,說不出的屈辱和難堪,她向來卯著勁憋著氣,要清高要尊嚴要賀瑾的尊重和寵愛。
不管外麵怎麼編排非議自己,她都咬牙忍著,隻當不見,用自己不在乎不相乾的人的眼光來安慰自己,用自己隻在乎賀瑾和賀釗的感情來說服自己。
平日裡她也會似真似假地試探賀瑾,找個漂亮的丫頭放在他房裡,可他似乎對美色並不熱衷,還是隻陪著她,她就有一種隱秘的得意。
或許是洛靈兒太美,賀瑾見過那樣的美色,就不稀罕其他漂亮丫頭,而他見過那樣的美色,娶過那樣的美妻,卻還是回到自己身邊,自己贏了洛靈兒。
自己才是勝利者,這種不能說出來的得意和爽快,才是支持她的力量。
可現在跟她說賀瑾睡了彆的丫頭?
她便覺得那屈辱是加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