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在我耐心解釋的這段時間裡一直保持沉默的自家蠢係統, 終於發問,緊接著也不等我回答什麼,忽然就…發出倒抽氣一樣的氣音, 似是驚悚萬狀:
‘創造奇跡的同時帶來災難,你是在暗喻任務委托人!對吧?!’
這一刻, 它簡直就象剛剛從噩夢裡醒過來卻依然驚魂未定那樣, 話都說得磕磕巴巴,甚至語無倫次:‘阿, 阿絲達蘿娣!剩下的那些真相千萬!千萬!彆再告訴我!我不想聽了啊!’
莫名其妙就斬釘截鐵拒絕, 言語間的停頓更是用了重音來表達它是何等堅決, 之後又沉默一瞬, 似乎是先深吸一口氣才接下去…嗯~毫無預兆的…開始清算起舊賬:
‘每次當你用災難來形容什麼之後, 你的烏鴉嘴屬性和負數幸運值, 往往都能讓那些‘災難’朝著更加恐怖的趨勢進化啊!’
‘說起這個我一直懷疑, 當初,阿絲達蘿娣你是在掃把星的晦氣光輝照耀下出生的吧!’
‘天曉得究竟怎麼回事!打從你重新出生那天開始, 隻要你裝文藝點評什麼災難,就一定好的不靈壞的靈!’
‘上次!上次!上上次!啊啊啊!’
‘早知道就不說服你放棄,我寧可你發作起來吞掉那個小鬼, 那樣你現在多半隻會躲在宮殿裡裝孕婦休養, 根本不會鬨出什麼事!’
‘哪怕是核武級彆的破壞力, 也隻針對那些自己尋死的倒黴鬼就好!’
或許是很不幸連帶想起過去那些種種慘痛經曆, 蠢係統迅速陷入仿佛中了病毒一般的碎碎念, 期間還一直發出被刺激過度的慘叫。
被迫開始聽陳年舊事, 順帶被痛心疾首指責的我:…………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喂?按照你現在的狂躁程度看,其實你才是精神分裂吧蛋蛋!還有啊!雖然烏鴉嘴和幸運E是事實,可也都是老黃曆的說,秋後算賬有意思麼?
人的眼睛既然長在前邊當然一切朝前看了對不對?那些呃~到現在也不曉得時隔多少年的事跡,記得那麼牢做什麼?
…………
默默遠目片刻,又唾棄人工智能在人情世故方麵的絕對不開竅,之後——
‘親愛的你冷靜點~’我趁著連聲慘叫的蠢係統大喘氣沒來得及接下去的瞬間,悠悠的安慰它:‘彆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嘛~’
嗯~雖然被瞎說大實話的蠢係統刺痛了玻璃心,不過…還好,心情沒有因為被它碎碎念的那些往事而徹底變壞。
想了想,我笑了起來,繼續和自家係統嗑叨的興致絲毫不減,因為嘿嘿嘿~一顆光團抱頭蹲地淚流滿麵的樣子,哪怕看不見單憑想象也很有娛樂效果。
況且,有些東西不和它分享就沒有那種成就感了嘛~
所以我就嗯~愉快的無視掉先前它的拒絕,自顧自的準備接下去:
‘蛋蛋啊~我說的災難,真的隻是一種事實陳述,不存在我個人的任何意見哦~’
然而很可惜,我的興致勃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冷遇,自家蠢係統迅速裝死不吭聲,應該是溜回小黑屋去還關起門打定主意不理會我。
又等了會,到底沒有等到回應,我隻好聳聳肩放棄那點個人的小興趣,恰好此時透過花蔭落下的月光消失了,許是月亮遁入雲間,失去光照的視野頓時顯得蒙昧。
那一番需要花費時間慢慢解釋的推測也進入尾聲,蠢係統不肯捧場,我索性把結局當成懸念留著,轉而開始注意腳下免得摔著自己。
…………
之後,失去光照的路走得有些崎嶇,沒有月亮指引,這條藏匿在蔓藤深處曲折狹窄的小徑,是甜膩的玫瑰花香若有似無牽引著我繼續前行。
一腳深一腳淺的路不記得走了多久,直到蔓藤枝葉間重新漏下縷縷月光,逐漸恢複的視野裡,不遠處是迷宮的儘頭。
自內宮庭院裡開始,藏匿在玫瑰蔓藤深處的這段路途直至此刻,終於結束。
…………
時隔不久,當我走進清冷月光的瞬間,密匝匝的玫瑰花牆無聲無息頹敗枯萎,熙熙融融花瓣落雪似的飄零消失,眼前彷如雲開月現,一幕畫卷般景致驀然舒展。
空氣裡殘留著清淩淩花香,身處之地卻變得空曠荒蕪,隻有一株巨大樹木孤零零映在夜幕下,銀沙般的月色穿透枝葉間隙水波般搖曳,風拂過時帶著係滿枝椏的絲帶蜿蜒飄動…
靜靜站在原地,我看著那株巨大而蒼老經曆不知多少歲月的樹木,良久才輕輕歎了聲,終於恍悟,原來…那麵魔鏡真的沒有騙人呢~
係滿絲帶的橡樹,象征著愛與思念之地的這裡,不正是魔鏡曾經顯現過的景象嗎?
在我被身高五米的‘洛麗瑪絲公主’嚇著進而懷疑魔鏡的真偽那時候,被質疑假冒偽劣的魔鏡有一瞬浮起的畫麵正是眼前這一幕。
隻不過彼時日正當空,而此時月光如水罷了。
現在反回去想想,那時候,魔鏡確實回應了我,也回應了任務委托人,它展現給我看的其實是愛麗絲公主真正的願望吧?
愛麗絲公主,我的任務委托人啊~真是…
霎時間心頭百感交集,隻是到底,頃刻間湧上心頭的所有種種,溢出唇角時也隻剩下一記淺淺的歎息而已。
七十年的時間,一切早已經太遲。
…………
站在原地怔忡片刻,直到被拂過的夜風驚醒,腳下朝著不遠處那株古老橡樹邁出之前,我回頭看了眼來時的方向:
之前是那些蔓藤組成的道路牽引著我安全抵達,一路上除了敵人的襲擊被攔截在外,同時也讓我看不見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更辨不清方向。
而此時植物們消失再回頭看卻發現,身後是一道依照山勢建造的冗長階梯。
平整岩石鋪就的灰白石階曲折盤繞消失在下方的森林間,與錯綜複雜的回廊一起將無數座華美建築連接,形成格林王宮。
月夜裡居高臨下俯視,很輕易就看見宮殿各處有火光與一星半點戰鬥痕跡,甚至位於島嶼低處的城鎮也陷入混亂。
看情形應該是四位夏洛特曾經商議過的全麵進攻延遲到今晚才發生,滿月夜的月光如水,更反襯得低處那些隱隱燃起的火光無比獰惡。
不過到底隔得很遠,戰火與動蕩暫時不會蔓延到這裡。
也就是說,完成任務委托人的願望,讓契約實現的時間綽綽有餘。
當然,前提是如果‘運氣好’。
…………
我自知運氣常年處於負數值狀態,所以啊~當我繞著橡樹走過一圈卻一無所獲之後就站在樹蔭下靜靜等待,心情也沒有太過失望。
格林國王不在這裡,確切的說應該是那晚的旅行者不在,不過不要緊…
一切終究會有終結之時。
…………
之後,是好整以暇的等待。
玫瑰們將我帶往格林島最高處,這裡地勢平整空曠,高處視野一覽無遺,極目遠眺能看見遠方海天一色,倒映夜幕的洋潮間浮著一輪滿月。
世界籠罩在淺銀色光輝之下,而此時此刻,海天一色間的明亮月景讓我想起了返回舞會之前,那位宮廷女官的悄悄話。
那位能夠在強製劇情乾擾下保有一點清醒的女官說:滿月代表著圓滿與終結。
彼時我懵懵懂懂,身臨其境的這一瞬間卻悚然領悟————從公主親近之人口中說出的,真真是…充滿祝福意味的詛咒。
或許,也可以將其稱之為,被卷入災難的無辜受難者們,對始作俑者,愛麗絲公主為這個格林王國帶來的巨大災難,延遲了七十年的…愛恨交織。
也是我家蠢係統鑒於慘痛教訓不肯聽的結局。
一場延續了七十年的災難。
…………
站在樹蔭投落的陰影深處,一直等到月色漸漸被亮起來的橙紅火光逼得黯淡,我的蠢係統才不甘寂寞的再次溜出小黑屋:
‘我不明白,觀眾們也不明白,阿絲達蘿娣你究竟想要什麼?’
‘觀眾不明白關我什麼事?’我眨了眨眼睛,收回目光,不再看來時方向那裡被燃燒火焰一點一點映紅的天空,視線抬高幾分,注意力轉向頭頂這片茂盛的樹蔭。
之後又沉默片刻,才回答…不,應該是繼續講述之前半途而廢的結局:
‘蛋蛋你想過嗎?一個島嶼國家的總人口有多少,而我們這幾天見過的又有多少?夏洛特.蒙多爾說,他們發起進攻時見到的是一座荒島,那麼格林王國哪裡去了?’
‘哪怕是惡魔果實能力發動之後被童話領域吞噬,在領域之內的我們也同樣沒有見到,傳說中輝煌強大的國家。’
‘高燒時投宿的城鎮,日光下能看出曾經的繁華,沒有戰火甚至天災肆虐的痕跡,應該是驟然失去養護被時間侵蝕進而頹敗。’
‘有居民的城鎮原本不該出現那種情況,會如此是因為城鎮就象那些活死人一樣的居民,失去靈魂徒留軀殼,日複一日隻允許演繹某段強製劇情,才造成整個王國衰落。’
‘正如夏洛特.佩洛斯佩羅的問題,童話劇情運行時,究竟由誰擔任其中的角色?’
這個問題,時隔許久仍是等不到回答,我閉了閉眼睛,一記歎息含在齒間,半晌才接著往下說道:‘是格林王國的所有人啊~蛋蛋。’
‘柴郡貓、小紅帽、萵苣公主,甚至格林童話中的全部故事,當劇情衍化為現實,七十年時間裡公主王子勇士惡龍的扮演者,由無辜的臣民擔任。’
‘七十年時間,一幕幕劇情切割整個王國,讓所有人深陷其中,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劇情的強製性會導致固定角色必須死亡。’
‘柴郡貓的劇情一開始就被我破壞,夏洛特.佩洛斯佩羅是否殺死過他口中曾經帶領的勇者,隻有這點不得而知,而小紅帽萵苣公主洛麗瑪絲,單是這三個故事就死了多少配角?’
‘小紅帽的劇情是奶奶被狼吃掉,狼被獵人殺死。’
‘在高塔那裡,前去拯救萵苣公主的勇士一部分被化為石像,一部分被刺瞎眼睛丟下高塔摔得粉身碎骨。’
‘洛麗瑪絲公主沉睡期間,每個進入房間之人都被玫瑰蔓藤吸乾血液變作乾屍。’
‘那三位夏洛特被禁錮的劇情裡,每一次重複就會有固定的配角反派死亡,下一次開始時那個應該死去的角色又會換上新的人扮演,如此反複循環,一直消耗。’
‘如果我們沒有出現打破限製,當他們所有人被劇情殺死,那時候會發生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