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間,這男人飛快瞥了眼吊在指間的扁酒瓶,隨即又將酒瓶口朝著我傾近幾分,再次說道,“或者喝完它,從此成為隻屬於我的傀儡娃娃。”
“它不是。”我到底沒能夠保持沉默到最後,“你夠了!”開口的同時不耐煩地推開幾乎壓在嘴角邊的冰冷金屬,眼睛抬了抬,“你都說我見過真正的秘藥,那麼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頃刻間,被我推開的這男人微妙的沉默一瞬,再次開口時語調裡透出狡獪與戲謔之意,“耶~好可惜,原本還想騙你一次,結果失敗了呢~”
“是啊~這裡邊裝的是仿品,是藥劑師研究出的,能夠替代青春之泉的一種飲品。”
“我記得這種酒的名字是生命之水,雖然顏色初看一樣卻沒有那種金色特殊紋案,加上是可以被釀造出來顯得太平凡而不被喜愛,所以流傳到外界。”
“隻是騙一騙娃娃你而已啊~我已經做出很大的讓步了呢~”
話說得特彆坦白,態度也非常平和,片刻之前神色間的那點陰霾悄無聲息淡去————可惜的是,他裝得再如何若無其事,我也…
真是,非但沒有放心反而更加戒備。
因為按照我對他的了解,他給予的選擇,經過他的妥協,結果是:
“你的讓步是兩種選擇,要麼永遠保持偶人型態要麼成為傀儡,對嗎?哪怕我此時喝下的是酒,你也會在之後讓我喝下真正的秘藥。”
之前那樣,雙方心知肚明的情況還‘開玩笑’,實際上絕對是彆有所指,他給出的後一種選擇,與其說是毫無作用的恐嚇,不如說是提前宣告。
…………
而,我說完之後,果然————“耶~真聰明啊~娃娃你。”這男人此時笑得特彆真誠,“我就知道,隻有你能理解我呢~”
我默默的死魚眼盯——
這性格究竟是多惡劣?
之前,不過是因為我醒來那一瞬間的錯誤判斷就讓他察覺,我實際上見過真正的秘藥,加上護士莉莉那女人指認,‘偶人是人形師’這件事,所以,他在極短時間裡迅速想通關鍵。
而恍悟過後,他居然利用我尚未回神的疏忽,徹底證實他的猜測。
如此智商簡直可怕。
這樣棘手的家夥,是我生平僅見,與他每次你來我往迂回交鋒,表麵平靜背後卻危機重重,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我毫不懷疑,以這位的恐怖性格,相信隻要一著不慎,麵臨的就是萬劫不複。
更糟糕的是,現在這個時間,已經是第二個任務的最終結局。
不得不說,這男人彷如天外飛來一筆的意外,讓我…必須認真考慮,這些措手不及因素將會造成的影響。
此時最大的變數是他。
原本沒有在我考慮範圍之內,可惜發展到此時,他成為關鍵————因為,他有貴族出身背景,並且那個出身超過龍貓杜蘭德爾。
比未來的一國之君更有權勢,加上,之前他言語間流露出的,對所謂赤土大陸的了解…
是世界貴族嗎?
那女人,護士莉莉透露的信息當中,世界貴族所擁有的權力…
真是麻煩的身份。
…………
電光火石間心念飛轉,之後,我嘖了聲,到底還是勉強按捺自己,緩聲解釋,“無論你相信不相信,在今天之前我對人形師一事毫不知情。”
“一個多月之前醒來,我對自己的身份一無所知,初次見麵那天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沒有摻雜謊言。”
“我和你的合作,同樣不存在任何利用。”
停頓幾秒鐘,我看著咫尺間,同樣正在專注看著我的男人,“現在,合作結束,你可以拒絕為我和尤妮絲提供幫助。”
“另外,不存在什麼我利用你之後又單方麵違背約定,你記得吧?我們的約定是,你們海軍取得完全自主權。”
我十萬分忍耐的解釋,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並且不依不饒,“耶~所以,娃娃你的言下之意,一切不過是我自作多情,對嗎?”
難道不是嗎?我陰森森的磨了磨牙,隻覺得額角不存在的青筋都要迸出,不過到底還是忍了下來,沒有正麵回答免得徹底激怒對方,“不,是我給了你回應。”
“可我不認為自己需要道歉,因為是你先表現出興趣,我一無所有,對主動伸來的手當然會竭儘全力抓住。”
“這與溺水之人會抓住哪怕一根稻草是同樣道理。”
我承認,這男人,痞子男波魯薩利諾準將,未來的黃猿大將,對我來說有些特彆,就象我家傻係統說的那樣,是移情。
可也僅限於移情。
並且,還有環境的因素。
“我醒來時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負保護指令並且替代傷害,對其他人來說我是玩具一樣的偶人,對知情者來說我是需要防備的奇異兵種,隻有你是用對待女人的態度對待我。”
“所以我忍不住回應,哪怕你的態度更多是刺探與戲弄,我們是一丘之貉。”
“未來倘若有機會再見麵,我會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
…………
頃刻間,這男人藏著利刃的眼睛,眼底眸光驟然一閃,隻是下一秒瞳孔縮緊,“因為來不及了對嗎?你的計劃啟動了,哪怕刻意將你半軟/禁在這裡。”
“關於這點,我同樣不會說抱歉。”我對他說的那些話不是拖延時間,更不是彆有所圖的安撫,因為根本不需要。
“而,無論你的阻止是為了海軍,還是為了不讓我成為眾矢之的,我都感謝你。”
我的後一句話,男人根本沒有聽,他驟然起身,疾步走到坍塌的外牆邊,看向更遠處————那個位置我不知道是哪裡,不過此時隱隱約約傳來的吵鬨,那如海潮般擴散的喧囂,已經證明,他望著的方位,答案不言而喻。
“說起來,海軍的葬禮過程真是相當繁瑣,早上開始直到此時才有神父為死者進行禱告嗎?”
當然,我的這個問題,那男人同樣充耳不聞,倒是…一旁的另一位,已經被忽略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世界經濟報報社社長,禽鳥類.摩爾岡斯————在我轉過頭,視線投向它時,對方有幾分驚喜或者驚訝。
“誒?啊~是的。”社長先生真是非常驚訝,不過回答的卻是我的問題,“因為葬禮是由海軍儀式與死者家族自身的傳統儀式結合,所以比較花費時間。”
“弗雷德裡克家族…”
“我知道,弗雷德裡克家族與阿爾布雷家族信仰的都是基督教。”我接下去說道,冷笑一聲,“所以入殮儀式需要神父進行禱告。”
甚至米拉特太太,都習慣說‘上帝’,安德莉亞夫人,不熟悉我不知道,不過加文…多麼荒謬,那位是教徒。
“弗雷德裡克.加文,他習慣在每次事後用鞭子抽打,就象那些狂信徒的自我贖罪,理由同樣是,清洗不潔身體攜帶的罪孽。”
“醫生診斷他身體持續衰弱時,他請來神父為自己做懺悔。”
所以,葬禮上同樣會出現神父,因為他是教徒,我對著這位應邀而來的,此時一臉茫然的報社社長微笑著說道,“關鍵詞是————寬恕。”
…………
“什,什麼?”很快,這位報社社長就沒有時間繼續困惑,因為窗外那片喧嘩經過醞釀徹底化為巨大的吵鬨,也因此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那是?!火?”
我順著它張望的視線投去目光,坍塌的半堵外牆之外,更高處天空正在被灰黑火焰吞沒,那是一片能夠遮蔽馬林弗德島嶼天空的黑色火焰,燃燒點是葬禮上躺在棺材裡接受神父為其禱告的弗雷德裡克.加文。
同時,麵沉如水的波魯薩利諾準將轉過身,“你做了什麼?”
男人的背後是一點一點攀向天空的火,以及緩緩擴張正在將島嶼全部籠罩進去的黑色,無聲燃燒,讓所有目擊者無比驚訝,卻毫無溫度對現實沒有任何傷害的…
“是所有被害者的憤怒之火。”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所以我很坦白,“那些孩子臨死前的痛苦與恐懼凝結成黑暗,它們被放入弗雷德裡克.加文的身體,哪怕死亡也將如影隨形。”
你看,我容忍那個罪人被收斂,容忍他完好無損躺在棺材裡,容忍你們海軍和世界政府為了自己的安穩試圖掩蓋真相,為的不就是今天嗎?
“那個罪人將永遠被懲罰之火燃燒,身軀化為灰燼,靈魂將永受折磨。”
“至於接下來你們將看到的那些,是真相。”
天空之上,隨著那火越來越盛,影影綽綽的影像緩緩開始演繹:
幼小的女孩兒,笑容天真無邪…
羔羊似的小女孩露出驚恐神色…
做著可怕行徑的男人臉上帶著扭曲顛狂的笑…
遭受過侵害在無邊恐懼痛苦中死去的孩子,表情凝固在臨死前的那一刻,睜圓的眼睛,渙散瞳孔倒映出凶手變態滿足的臉…
那一具具幼小身體,沒有一處完整…
黑紫色的血痕,斷開的骨骼…
…………
伴隨著那一幕幕緩慢交替,我聽見在遠處,此時此刻看著天空的那些人,那些旁觀者們發出的,由許許多多的聲音凝固而成的驚呼與尖叫。
馬林弗德,整座島嶼在這一刻陷入混亂。
而這樣,正是我要的結果,“社長先生,我的初衷與海軍中士迪安違背軍令寄出揭發信件一樣,我和那個年輕人都相信,正義或許會遲到,卻一定不會永遠缺席。”
迪安,那個猴子一樣的年輕人,世界經濟報報社社長收到他的信件,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那與我無關,我甚至不知道那年輕人有那樣內情。
可,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他,和我的目的相同。
哪怕昨夜他在世界政府特工的脅迫下帶走尤妮絲,也一定是希望借此做點什麼,隻是很可惜,他來不及做什麼卻功虧一簣。
所以,我願意相信,他信中所言:
我以我的性命與信仰發誓————
“每一個受害者曾經的遭遇,無論是誰打算掩蓋事實,都不會成功。”
“因為,這片火除了馬林弗德,也在受害者們的埋骨之地燃燒。”
“以弗雷德裡克的屍體與靈魂為代價,以所有受害者殘餘的痛苦恐懼為媒介,你們眼前所見,名為————審判。”
“無論是過去、現在、與未來,每一個不作為的知情者,與同謀幫凶,甚至談及此事時散發惡意的旁觀者,都將為此付出代價。”
…………
而,比起尚且有些反應不及的報社社長,回過身死死盯著我的那個男人,波魯薩利諾準將先一步開口,“那麼你也該知道,你鬨得舉世皆知,你要保護的那小鬼會是什麼下場?”
“我不認為你如此愚蠢!”
“當然不。”我好整以暇收回視線,對著他笑了笑,“我可不止會那一個魔法陣。”
我等待了一個多月,從開始到結束,從忍受替代到出手,我收起弗雷德裡克.加文身後龐大的黑暗,為的可不僅僅是替受害者們事後報複啊~
“以我之名,獻祭替身偶人的身體,這個身體每一分都將化為灰燼,以此為代價。”
“換取,從此刻開始,這個世界上無論是神明還是人類,無論是意識還是行為,任何一種對尤妮絲產生的惡意,都將受到懲罰。”
隻有提前抹殺所有可能性,才是真正的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