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讓李秀感到心驚的是,之前一直被用來儲藏香灰的那口壇子,此時已經徹底碎裂了。
地上的汙水將香灰徹底打濕,衝散,再也無從收集起來。
至於之前李秀聽見的那一聲脆響,來自於一隻摔壞的碗。
是“哥哥”平時用來吃飯的那隻碗。
也不知道外婆之前究竟把它放在什麼地方,總之現在,它已經摔得不能再碎。
李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十多下,才勉強冷靜下來。
“外婆,你之前是打算做什麼?廚房裡……好亂。”
外婆此時已經安靜了下來。
聽到李秀的問話,她呆滯地抬起頭來。
“李秀,你回來了啊?”
老人說道,眼睛裡一片混沌。
“今天放學怎麼這麼早啊?”頓了頓,她笑道,“在學校裡交到朋友了嗎?”
一滴口水在外婆開口說話時,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而李秀僵硬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廚房裡,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
李秀沒有再繼續追問外婆那些有的沒的。
深吸了一口氣,少年轉過身來開始熟練地收拾起了廚房。
等到將廚房裡的所有東西收拾乾淨,時間已經很晚了。幸好,浪費的東西不太多,唯一無法歸位的,隻有之前被外婆珍重的裝香灰的小壇子,還有給哥哥送飯的那隻碗……
等等,送飯?
李秀站在廚房裡,忽然間察覺到了之前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那點不對勁究竟從何而來。
外婆今天……並沒有催他給哥哥送飯。
李秀在原地站定了片刻,他感覺自己的喉嚨乾乾的,胃也有些抽緊的感覺。
他感到了一種古怪的不安。
李秀站在廚房門口,看向了客廳。
經曆了下午那莫名其妙的恐慌後,外婆就像是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失態,這時候已經攏著袖子,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專心致誌地看起了電視。
“……”
李秀看著外婆平靜的側臉,良久才徐徐從胸臆中吐出一口氣。
他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轉身回到廚房,從米桶裡盛了米,放在了另外一隻普通的瓷碗之中。已經沒有香灰可以用了,所以這次李秀也沒有顧得上給生米拌香灰。
就希望哥哥不要介意這一點吧?李秀對自己說。
當然,前提是,“哥哥”真的存在的話。
把碗照常擱在床底下之後,李秀疲倦地在滿是灰塵的破敗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
他又一次想起了下午徐老師跟自己說的那些話,然而此時的心情卻變得十分微妙。
“如果外婆真的變成老年癡呆了,估計隻能送養老院吧?”
不自覺中,李秀已經看著房間裡那些雜物落在地上參差不齊的陰影,自言自語地說道。
“外婆的其他親戚看上去都不太靠譜的樣子,她的養老隻能靠我。如果沒有大學學曆,我這樣的身體根本不可能負擔她接下來的生活……”
“可是如果上了大學,我就沒有辦法照顧她了。讓外婆這樣一個人留在家裡,太危險了。”
“不過,也不知道送養老院到底要多少錢……我覺得我應該沒有那麼多錢……”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李秀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仿佛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刻自己的可笑與軟弱。
“而且,外婆很快就會忘記我吧?”
無人的安靜房間裡,瘦小的少年屈起膝蓋,將臉埋進了臂彎之中。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帶著一絲隱約哽咽的低語落下。
房間裡依然悄然無聲。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李秀發現自己確實一直在仔細聆聽著床底下的動靜。
他等了很久,奈何今天晚上似乎就連老鼠也不願與光顧這間破破爛爛的房間。
這種寂靜,讓李秀忽然間回過了神來。
他對自己那一瞬間的想法感到了啞然。
……到底還是被鬼屋裡的事情動搖了唯物主義世界觀。
李秀歎著氣,苦笑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就像是徐老師說的,他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也唯一可以做的,隻有學習。
李秀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道。
然後,一口氣把這幾天因為心神不寧而拉下的功課全部補了一遍。
等李秀從快樂的學習中清醒過來,才發現時間不知不覺已到了淩晨。
李秀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就在他準備睡覺時候,他的手機卻在這個時間點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方乾安。
李秀盯著屏幕上的名字,愣了幾秒鐘後,才按下了接通鍵。
“方乾安?”
“你在乾嗎?”
少年眯了眯眼,因為方乾安毫無營養地詢問而語氣淡漠。
“我在睡覺。”
李秀實在沒有心情應付方乾安,敷衍地回應道。
結果方乾安的回應卻完全出乎了李秀的意料:“你家窗子不是還亮著燈嗎?你就睡覺了?”
聽到這句話,李秀瞬間清醒。
他一躍而起,衝回自己房間前,一把掀開窗簾,隔著窗子往下望去。
借著窗口台燈泄出的一點微弱光線,李秀一低頭就看到了站在自家樓下的高大男生。
注意到了李秀的探身而出,他舉著手機,笑嘻嘻地抬頭衝著李秀的方向擺了擺手。
“嗨,這麼晚了還不睡?”
乍一看,方乾安現在的樣子還有點痞帥痞帥的。
當然,前提是,忽略掉昔日校霸此刻滿頭滿臉的新鮮血跡,以及臉上那層層疊疊,慘不忍睹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