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團活動中練習書法,雪白的皓腕懸在空中,穩穩揮灑出一道遒勁墨跡的母親。
青春年少的,我所不知道的母親。
那位“紫夫人”,據說是他們首領中意已久,最後好不容易搞到手,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
倏忽間,腦海中回響起女裝少年的敘述。
(他在島上所目睹的,就是此時此刻,我眼前這幅顛倒錯亂的景象嗎?)
他說的沒錯,我想。
從畫像和各種偷拍照片上來看,至少從母親13歲開始,這個男人就已經開始無孔不入地觀察她,如癡如醉地記錄著她人生中的每一個鏡頭。
“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二小姐沙啞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字句間攜著一陣陰冷的風,第一次令我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
“早在父親還不成氣候的時候,他就已經盯上了柚木紫。他說過,從第一眼見到她開始,他就決定要擁有這個女孩。”
“他花了許多年打造犯罪團夥,最後成功地拐走了她。”
“…………”
海嘯般洶湧激烈的感情堵塞喉頭,我殘存的理智不足以將它們整理成言辭,最終隻能吐出一句正確無比的廢話:
“那時候……母親還那麼小。”
“但父親已經是大人了。”
二小姐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接著走吧,星花。”
沿著布滿畫像的回廊一路向前,我注意到隨著我們不斷深入,兩側牆壁上的畫像內容也開始逐漸發生變化。
我看見母親憤怒焦灼的目光,看見她痛苦扭曲的麵容,看見她在不見天日的暗室中翹首仰望,也看見她被人套上各色服裝強按在鏡頭之前,原本明媚鮮活的麵龐日漸乾涸,感情仿佛從每一個毛孔中蒸發出去,最終隻剩下一張石像般冰冷、麻木,看不出一絲血色和生氣的臉。
——我所熟悉的,母親的臉。
“…………”
我在長廊儘頭站定腳步,一言不發地回頭望去。
我知道,這就是母親迄今為止的人生,也是那個男人孤芳自賞、以“愛”為名的罪惡寫照。
而我正是為了親手將他的罪惡送上末路,所以才來到這裡。
再看艾蕾手中精致的雕籠,其中那一團藍色光暈——母親的靈魂並無絲毫變化,自始至終都一動不動地懸浮在原處,連形狀也沒有瓦解一分。不像是飄渺不定的螢火,倒像是風雪夜中一盞明晃晃、沉甸甸的風燈。
如此沉靜。
如此安詳。
仿佛牆上無數畫像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以及其中滿溢而出的病態**,隻是一段與她毫無瓜葛的陌生故事。
“茜,紫剛才對你說哦。”
趁著二小姐頭也不回地走在前方,艾蕾悄悄湊近前來與我咬耳朵:
“‘我已經不把那個男人放在眼裡了。所以,你也不用把他放在眼裡。’”
“嗯。我知道。”
這一次,我才是真正毫無後顧之憂地笑了。
“放心。我們中二青年不談生物學,那男人就算被記入了我的dna,也從來沒有入過我的眼。”
“……”
聽見這句話,二小姐驀然回首,端正麵孔上再次掠過一絲微妙的扭曲。
“星花,你果然和我們不一樣。在我們所有人之中,隻有你完全沒有受到父親的影響。”
也不等我接話,她忽然唐突地刹住腳步,隨手推開了近旁一扇房門:
“這裡是我的房間。不介意的話,進來看看吧。”
“……”
黑洞洞的房門可疑得一目了然,但眼下我有恃(拐)無恐,也不想錯過這個知己知彼的良機。因此我並未糾結,隻是回頭向貝狄威爾遞了個眼色:
“貝狄,你帶著莫西乾和四少爺留在這裡。其他人跟我進去。”
“請務必小心。”
騎士謙恭頷首,語氣中不帶一星半點的質疑。
“梅林也是,請您務必不要節外生枝。”
“我知道啦!再多信任我一點啊!!”
……
一片漆黑。
起初我還以為,二小姐房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是因為光線所致。但實際踏入後我才發現,這個房間的天花板、四壁、地毯以及家具,無一例外,全都是清一色的純黑。
更有甚者,在無機質的黑暗之中,還有大片不規則的、漆黑中透著暗紅的汙漬暈染開來,有時好像是噴濺狀的斑點,有時又像是從牆壁縫隙中滲出,血淚一般淅淅瀝瀝地蜿蜒而下。也許是因為通風不暢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腐爛味道。
這個房間仿佛具有生命一般,感受到陌生人進入,所有器具都開始微微震動,發出一陣嘈雜不安的嗡鳴。
“……太過分了。”
艾蕾小聲嘀咕道,“就連我第一次看見的冥界,也沒有這麼……”
“彆誤會。這不是我的品味。”
察覺到我們錯愕的眼神,二小姐皮笑肉不笑地回頭解釋:
“就像你的異能載體是遊戲賬號一樣,這個‘房間’也是我的異能載體。我越是使用異能,‘我居住的房間’就會變得越發陰森恐怖。即使改變住處,這幅景象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是嗎。那還真是挺壓抑的。”
我口中敷衍了事地評價著,其實內心也暗暗驚詫——到底是怎樣的異能,才會讓異能者本人的生活環境蛻變成如此模樣?
“啊啊,你好奇我的異能嗎。告訴你也沒什麼。”
“【被我殺死之人的怨念,都會沉積在這個房間。隻要怨念累積到一定程度,我就可以行使召喚。】”
在泥沼般黏稠滯重的黑暗之中,二小姐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清晰,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枯槁和蒼涼之意。
“如何,很適合繼承父親衣缽的能力吧?比起你,我要更像個犯罪者呢。”
“……”
與此同時,我也在千篇一律的家具中發現了某種異樣。
在房間一角,設置著香燭、供品和兩張黑白人像,儼然是一座小小的靈堂。細看那兩幅人像,其中一位是溫婉怯弱的女性,另一位則是宛如從畫中走出的翩翩少年,五官溫潤俊朗,隻是眉間緊鎖,仿佛結著一段解不開的血海深仇。
再看照片下方的細小字樣——
“‘媽媽’,還有‘哥哥’……?”
(好像,有什麼地方……)
不對。
不對。
不對!!!
(二小姐的“哥哥”,那不就是——)
我猛然轉過頭去。
“我的母親被殺了。兄長也不在了。沒有父親的允許,甚至沒有人能夠為他們哀悼,所有人都以為初陽哥還活著。”
“而我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成為特務科一員】的機會。我的異能注定沾染血腥,我也不可能像你一樣毫無顧慮地麵對他們。”
佇立在黑暗中的蒼白女性,就像百鬼繪卷中的怨靈一般囁嚅低語,眼中無聲地滑落下兩道鮮紅淚痕。
“我說,星花。我一直都在看著你。”
“一直在羨慕你。”
“一直在憎恨你。”
“一直在詛咒你。”
“為什麼你所愛的人還活著?為什麼,隻有你能夠逃離這片黑暗?”
“為什麼——”
——為什麼,你看上去如此幸福???
“哢噠”一聲。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房門上鎖的聲音。
“茜,閃開!!這女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帶你去見首領!!!”
身後陡然響起岩窟王的喊聲,接著便是一股巨大衝力將我推向一旁。就在那錯身而過的一瞬間,我驚訝地發現岩窟王身影漸趨透明,凝聚的魔力急遽消散,竟然隱約有些維持不住實體的征兆。
(難道說,這個房間還有其他機關……)
“對了,忘記說了。”
平淡無波卻滲著毒素的女聲,如同從地獄底部幽幽升起。
“這個‘房間’上鎖之後,除了我以外,所有置身其中的異能者都會喪失力量。隻剩下埃列什基伽勒一個人的話,她能保護你到什麼時候呢?”
“我不是說過嗎,在很久之前。”
“——沒有異能的話,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話,是三係過去嘲笑中傷茜的發言
二姐對茜的嫉妒是真的,但理由和她當初演的人設不一樣。除了大哥之外,所有子女的人格都遭到扭曲,二姐從小被教導殺人,直到接觸外界才意識到了這種扭曲,但她已經沒有金盆洗手的機會了。這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最後轉變成了憎恨。
ps:大哥被渣爹做了某種事……因為他的異能沒消失,所以還沒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