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的蘭善堂裡,四處都是靜悄悄的。
女孩的父親在隔間裡照顧自己的女兒,小心不發出一點聲音,吵醒了尚在昏睡中的小女孩。
阿淼在後院煎藥,離得遠,藥湯沸滾的聲音,也傳不到屋子裡。
池罔則站在藥房裡,往自己的藥箱裡一格格的裝藥,算清每樣藥分量,記到自己的賬上。
他擱下筆,不經意地一眼掃到了掛在藥房牆壁上的日曆。
二月的最後一天過去,如今已是三月。
......三月。
這個月份,每一年都會經過。但是無論是哪一年的三月,對於池罔來說都格外紮眼。
今天是三月一日。
如果他想去那裡……那麼從南邊出發,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後院的阿淼端著托盤一陣風似的回來了,打斷了池罔的思緒。
她的托盤上放了幾碗熱氣騰騰的藥,她親自端了一碗,恭恭敬敬道:“池老師,這是您吩咐我煎的防治瘟疫的藥,我剛剛煎好了,您也喝一碗吧?”
池罔無可無不可道:“你自己先喝,我的就放在這兒吧。”
阿淼聽話的喝下一碗藥,笑著說:“那我也給那小姑娘的父親送一碗過去。”
阿淼又端走了一碗藥。
池罔沒有阻止。
但他知道,這碗藥對女孩的父親已經沒用了。
這碗藥的作用正如其名,隻是在未患疫病、處於預防的階段的人,才會起效。
那女孩的父親……瘟疫已入體,發病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天。
池罔又轉頭,去看牆上的日曆。
三月初一。
他不會在這裡待十天。
也就無法趕在女孩父親病發進入瀕死階段、在符合係統判定條件時,再進行醫治。
可是這位父親的身體情況特殊,等他病發後池罔再出手,就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機。
最好的治療時機不是以後,就是現在。
池罔手指在桌麵上輕輕的扣了扣,這是他在思索權衡時慣常做的動作。
阿淼送完藥,眼神亮亮的湊過來與他說話:“池老師,那小姑娘剛剛退燒了,您真是太厲害了。”
池罔回神道:“阿淼,治療瘟疫的藥方,你記住了。若是朝廷有人來收,你該知道怎麼做。”
阿淼正色道:“我會即刻上交,絕不藏私。有了您的藥方,能救治江北的疫民,朝廷肯定是會重視的,皇上說不定也會有賞賜。”
池罔隨意點點頭,對封賞毫無興趣。
他給始皇帝沐北熙當國師那會,大權在握幾十年,是絕對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什麼好東西沒人往他的麵前堆?
就是沐北熙自己的珍藏,最後有不少也進了他的私庫,成了尉遲國師的一部分……陪葬。
池罔神色淡漠,阿淼小心的看著他,池罔察覺她的目光,邊去看她:“怎麼?”
阿淼被他看得一愣。
池老師年紀不大,鼻梁比正常人高一些,眼睛也大,他五官的比例,似乎與平日裡常見的中原人,有一些細微的不同,他似乎是有一些關外血統,卻又難以說出那種微妙。
他算得上是百裡挑一的長相,第一眼看去,但也沒有多麼惹眼,可為什麼他會越看越耐看?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都讓人分外移不開眼呢?
就仿佛……仿佛是她第一次去皇都,見仲明帝的繪像時的反應。
仲明帝房洱,可是曆史上百年一遇的美男子。小池大夫雖然好看,卻遠遠比不上他的程度,怎麼也會有相似的魅力?
她憋紅了臉,糾結了一會,才不好意思地問出了自己的問題:“池老師,那個中年農夫……他還在後麵等著呢,您怎麼和他、和他說,我會……會治那種病啊?”
“哪種病?”
隻是短短的兩個字,阿淼卻感覺實在說不出口,十分為難。
池罔淡定的仿佛在談論天氣:“不就是不-舉麼?”
阿淼瞬間凝固了。
池罔平靜道:“你現在年紀還小,以後就知道了,什麼病你都有可能見到。你以前不懂沒關係,但我既然說你擅長這方麵,那麼今天你從這裡走出去,就必須是治療這一科疾病的能手。”
阿淼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無助。
池罔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今天就教你幾個治勞傷致腎虛的方子,記住了,下半輩子就夠你衣食無憂的了。”
麵前的誘惑是巨大的,阿淼一咬牙,直接跟過去學了。不懂就豁出臉去問,學著學著居然學進去了,一時把自己女孩子家的矜持也忘到了腦後。
半個時辰後,阿淼欣喜地握著筆,記了一遝的疑難雜症,仍在孜孜不倦地提出問題:“池老師,我還遇到過成年男子遺尿的症狀,這該怎麼治啊?您也教教我唄!”
池罔卻不說話了,看向阿淼的身後。
那女兒得了瘟疫的父親,正拘謹的站在他們身邊,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阿淼立刻起身,“怎麼了?小姑娘可是高燒有反複?”
“沒、沒有。”那父親模樣十分疲倦,卻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我就是想向兩位大夫,再認真表達一下我心中的感激。”
阿淼頓時十分不好意思,她擺擺手躲開,“你要謝,就謝謝這位治好了你女兒的池前輩、池大夫。你們慢慢聊,我先去照顧小姑娘。”
這位父親走過去,似乎很想拉住池罔表示感謝,卻有些膽怯,顯得很是拘束地站在一邊。
他張嘴,先紅了眼眶,“池大夫,我來南岸之前的路上還在想,要是我女兒挺不過去,我也隨她去了,去地下和她們娘倆團聚,但要是她能挺過這一遭……”
男子聲音不大,卻傳遞了重逾千金的承諾,“我這一輩子,就好好守著我女兒,把她平平安安的養大,不許任何人欺負她!再苦再累我也不怕,我娘子在天上看著我們、保佑著我們呢,我怎能對不起她?”
可是麵前這位疼愛女兒的父親不知道,他患上的並不隻是瘟疫。他身體裡臟器間還有一大團淤積的液體,等瘟疫發作時,會一同被牽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