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淩晨。
寬江邊上的一戶漁民人家,半夜被人敲了門。
漁民名叫餘餘,睡眼迷離地去開了門。
大半夜的,門外站著……一個大夫?
天上一絲亮光都沒有,在這個時候擾人清夢,必然是不討喜的。
餘餘難免有些不悅:“小大夫,你有何貴乾?”
池罔站在他的屋簷下,問了一句話:“船造好了嗎?”
餘餘瞬間一個激靈,所有的惺忪睡意,都在這一刻裡被微冷的江水潮氣所驅散。
他住在這裡,不隻是一個漁民。他更是一個渡船人,為門中人提供南北渡船。
餘餘謹慎回答:“什麼船?我這就是一戶普通的漁家,又哪裡會造船?”
池罔微微一笑:“回家的船。”
“敢問貴客,家在何處?”
池罔便提起手,在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無正穀”。
暗號全部都對上了,餘餘立刻把著門後退一步,微弓著腰,將池罔請了進去。
進裡麵來看,這也就是一戶尋常的單身漢漁夫家,不大的屋子,卻收拾得乾淨整潔。
餘餘掌了燈,在燈下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同時客氣地搭訕道:“這位小兄弟麵生的很,不知是我無正門內哪位貴使?”
池罔隻是微微一笑道:“在下並沒有擔任職位,隻是隱居多年,重回世間後有些問題,想要找人問問罷了。”
餘餘見此人相貌端正,年紀雖輕,卻有一種看不透的氣度,於是也沒敢怠慢:“貴人漏夜前來,可是要渡船?我這就去生柴燒水,為您上杯熱茶。”
“不必麻煩,我們直接過江吧。有些問題,我們船上隨便說說。”
餘餘不敢耽擱,將燈掛上燈罩,抓起出船的裝備,就帶著池罔離開了房子,來到了江邊。
他們上了江邊的埠頭,舉著這一點燈光登上了船。
餘餘拿過船槳,解開拴在埠頭上的繩子,“現在這個時候,水流湍急,天色又暗。等到快抵達北岸時,我們會經過一片水域,那裡很容易撞上暗礁。”
池罔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餘餘補充道:“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到了礁石灘,我們需要棄船。”
水流是真的急,餘餘剛剛解開船繩,這小船就被江水狠狠地拍了出去。
餘餘連忙調整,才將小船船頭的方向穩定下來。
池罔看著漆黑的江水不說話,這渡船人倒是十分自來熟:“門中的兄弟都叫我餘餘,小兄弟,你是位大夫?”
池罔隨意回答:“嗯,這次出來,令我十分不解的是……蘭善堂怎麼被經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當然不止蘭善堂,我沿途所見,門中所經營的商鋪,似乎都關了不少。”
餘餘打了個哈哈,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就是個渡船人,和門中的人物交集不多,知道的就更少了。不過我倒是聽說,但這些年門中的變化很大,大概掌管經營的長老,可能還需要多些時間才能理清這些產業吧。”
因為怕得罪人,餘餘說得比較委婉,但池罔一聽就明白了。
池罔並不意外,無正門裡麵的事,他一撒手就是幾百年不管,這麼大個組織,暗地裡這麼多的利益糾紛,沒折騰散就行了,有點內鬥什麼的,豈不是很正常?
於是池罔問:“現在是哪位長老在掌管這一部分?”
餘餘的回答很謹慎:“我也不是很明白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就是個渡船的,在外圍多年,所見所聞也不過是兄弟們來來往往,願意和我說兩句罷了,因此知道得並不清楚。”
池罔微微笑了。
他看明白了,這位餘餘不是不清楚,他是很清楚,所以才明哲保身地不想灘這趟渾水,才選擇在這個時候外放到外圍,做個渡船人。
餘餘不再說話了,這一路就再沒有其他的交談。
他們靜靜地走了幾個時辰,天邊露出了一絲亮光,他們終於接近江北了。
餘餘眉頭皺著:“小兄弟,我們馬上就要進入礁石灘了,今天水流很急,現在進入水中……不是個好時候。”
池罔從藥箱的一格裡取出了一個折疊好的防水袋,是用魚腸密密縫製的,他將整個蝴蝶藥箱都套了進去,封死袋口,然後背在肩上。
餘餘看了看池罔纖細的身形,再對比了自己健壯的身材,不禁為他感到擔心,“此處水流湍急,暗流湧動,是非常危險的一片區域。小兄弟,我水性不錯,讓我帶著你上岸吧。但是你這藥箱帶不過去,得放船上,我讓下遊的兄弟把這船帶回去,等你回江南邊,我再還給你。”
池罔背著巨大的藥箱站在船邊,聞言隻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便轉頭麵向大江,頭也不回的跳了進去。
餘餘嚇了一跳,回過神,立刻也跟著跳進江中。
他一入水,便四處尋找起池罔的身影。
天邊放出一絲光亮,但是江水中仍然是十分昏暗,能見的距離十分有限。
餘餘環顧四周,隻見江水翻滾,卻完全沒看到池罔的身影。
湍急的暗流像一個巨大的巴掌,將人往江水深處拍打,餘餘跳下來之前,也沒想到水下的環境是如此的危險。
不會水性的人在這種環境下,恐怕是一瞬間就會被拍到江底。哪怕就是會水性的人,也很難在這樣的江水中控製身體。
他心臟不禁狂跳,他在附近找不到那小兄弟的身影,不會已經被拍到江底下去了吧?
餘餘這樣想著,便浮上水麵猛吸一口氣,一個猛紮衝進水裡,去江底找人了。
江底的泥沙被水流激的四散飛揚,越是往水下遊,視線越是受阻。
餘餘憋著一口氣在江裡艱難的尋覓著,可是他眼前都是泥沙,實在看不清前麵的東西,就這樣咣的一聲,他恍恍惚惚地當頭撞上了一塊大礁石。
這一下撞的餘餘把胸口裡屏著那口氣都撞了出去,他慌張間吞進了好幾口水。
但餘餘確實是有經驗,他心中雖慌,卻還是勉力的維持著胸腔中所剩不多的這一點氣息,不讓自己溺水,儘快地返回水麵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