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清白(1 / 2)

“既然來了,就坐下吧。”楚翊的聲音一貫的平穩,不驚不燥,不急不緩。

他的一隻手在顧燕飛的手背上按了按,長著薄繭的掌心溫暖乾燥,透過肌膚、血脈直熨帖至她心底。

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抵過千言萬語。

顧燕飛像是被摸順了毛的貓似的,心頭那一絲絲燥火被澆熄了,反手按上他的手背。

楚祐一點也沒跟楚翊客氣的意思,招呼著百裡胤、袁哲等人都坐下。

是啊,這好戲才剛開鑼呢。

他的心情比適才更好了,眉眼飛揚,大馬金刀地率先坐下了,視線難免看向了這雅座裡的另外一人——一襲紅衫的夏侯卿。

“這位是……”楚祐上下打量著夏侯卿,覺得此人眼生得很,既不是勳貴,也不是朝臣。

百裡胤此前隻顧著看小美人,此時才注意到了雅座內這個一襲紅衣青年,心裡咯噔一下。

夏侯卿既沒看楚祐,也沒看百裡胤,麵無表情,並沒有因為其他幾人的身份有任何動容。

他半垂著眼眸,那纖長濃密的羽睫垂落,在眼窩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襯得他眼尾的肌膚如白瓷般白皙。

他一手執茶杯自顧自地喝茶,另一手藏在寬大的袖中,感覺一股暖流自掌心急速地蔓延開去,流遍全身,讓他覺得周身都暖烘烘的,像是浸泡在溫泉中似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不說話時,令人隻覺得這人倨傲冷漠。

楚祐隻看了夏侯卿兩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朋友。”楚翊簡簡單單地給了兩個字。

隨即,雅座內就又靜了下來。

樓下的戲子們則唱得更熱鬨了,他們已經唱到了主角劉青霄被未婚妻退婚,又被未婚妻的家人羞辱,氣氛之下,毅然發出了“莫欺少年窮”的呐喊聲。

一段小高潮引得觀眾發出一片熱烈的叫好聲,鼓掌聲不斷。

袁哲和汪南並沒有太在意夏侯卿,也唯有百裡胤的表情愈來愈古怪,褐色的眼眸中驚疑不定。

百裡胤深吸一口氣,驀地笑了,似是隨口一問:“公子翊,敢問你這位朋友貴姓?”

此刻他再也顧不上顧燕飛,眸光止不住地往眼前這紅衣男子的身上飄,打量著此人。

這人的體態實在是很像一個人,還有他這雙形狀優美的鳳眼也是。

像,太像了!

楚翊偏過臉,也同樣看向了夏侯卿,眼底閃著洞悉的光芒,幽幽吐出了一個字:“夏……”

聽到這個字的那一瞬,百裡胤是心慌的,心像是被什麼擊中似的,腦海中浮現了一道戴著漆黑鬼麵的身影——天圜司尊主夏侯卿。

可楚翊隻說了這麼一個字而已。

夏侯卿淡淡地瞥了楚翊一眼,似笑非笑。

是夏,不是夏侯?!百裡胤心中混亂,告訴自己,肯定是他想多了。沒錯,這人不是夏侯卿,夏侯卿怎麼可能還在景國呢?!

夏侯卿若是在景國,那麼大越那邊無人監國,他豈不是白白把機會拱手讓給了太子皇兄?!

夏侯卿這個人野心勃勃,頗有幾分狹天子以令諸侯的雄心,他不可能會錯過這種大好機會的……

“幾位客官,酒水來了。”這時,小二步履輕快地進了雅座,精神抖擻地說道,“秋露白、竹葉青、羅浮春、花雕都是我們這兒的招牌好酒,小的就都各拿了一壇過來,客官們試試口味……”

雅座內,酒香更濃。

小二熱情地給楚祐、百裡胤、汪南等人一一上了酒水,嘴裡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但這些聲音根本沒傳入百裡胤耳中。

百裡胤心不在焉地飲著杯中的花雕,定了定心神,眼角的餘光又朝那相貌絕美的紅衣青年瞥去,腦子裡控製不住地飄出了那個念頭: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夏侯卿?

百裡胤太過在意這個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執杯的那隻手都在細微地顫動著。

顧燕飛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唇角揚了揚。

她接過了楚翊給她倒的一杯竹葉青,不動聲色地斜了夏侯卿一眼。

這人怎麼就被當成洪水猛獸似的?

雖然這人脾氣大,跟老天爺似的陰晴不定,動不動就翻臉,確實挺難相處的,但也沒那麼可怕吧?

“好!”

下方又爆發了一陣如雷動般的叫好聲,如海浪喧囂不止。

楚祐心不在焉地看了眼下方的戲台,雖沒認真看戲,但也約莫能看出這出什麼《青霄有路》是以太祖皇帝為原型編的戲本子。

想到太祖皇帝,想到《太祖手劄》,楚祐的心底浮現一絲焦躁的情緒:若是當年太祖肯把《太祖手劄》給父皇,局勢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甚至於他們大景揮兵南下,一統南北天下,也大有可能!

楚祐的心頭燃著雄心壯誌,狹長的眼睛精光四射。

他一口飲儘一杯酒水,將空杯置於桌上,冷眼看著楚翊,單刀直入地質問道:“阿翊,你方才去哪兒了?”

“我得到消息,你的儀仗今天去了趟無量觀後就回宮了。”

楚祐毫不掩飾他對楚翊行蹤的關注,亮得驚人的雙眸緊緊鎖住楚翊的臉上,語氣極為強勢,不給楚翊含糊其辭的機會,且有挑釁之意。

在楚祐逼人的目光下,楚翊笑如春風,“儀仗去了無量觀,我當然也去了無量觀。”語調輕鬆之極。

楚祐的眼底泛著一絲譏誚的冷意:他這個皇侄倒是敢認!

原本在喝悶酒的汪南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聯想到了什麼,目光在楚翊與顧燕飛之間來回地掃了掃。

莫非……

“你不會是去祭拜顧策了吧?”楚祐直接說出了汪南心中的猜測,咄咄逼人地追問楚翊。

叔侄倆凝目對視,似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廝殺。

楚翊玉石般皎潔俊美的麵龐一臉正色,字字清晰地坦然道:“我去無量觀自然是為了祭拜顧侯爺。”

楚祐提起顧策時,語含輕蔑;

而楚翊提起顧侯爺時,麵帶敬意。

叔侄倆涇渭分明,明明相距不過幾尺,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他們的立場彼此對立,注定要爭個你死我活。

聽到這裡,汪南緊緊地捏著手裡的酒杯,幾乎將之捏碎,麵黑如鍋底。

氣氛轉瞬又緊繃了起來,空氣中隱有火花四射。

這出戲也堪堪能看了。夏侯卿一邊愉悅地喝著碧螺春,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折扇,此時才開始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這些人。

每個人眼中的算計,每個人心中的追求,每個人眼中的驚疑喜惡……這些全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喜歡看戲,喜歡看著彆人互相算計、明爭暗鬥,最好爭個你死我活,而他隻需高高在上地擺弄乾坤,翻雲覆雨。

“啪嗒……”

半枚鬆子殼骨碌碌地滾到了夏侯卿的茶杯前。

夏侯卿眼尾壓了壓,下意識地順著鬆子殼滾來的方向看了過去,看向了手裡捏著一枚鬆仁的顧燕飛。

也唯獨她……

讓他覺得看不清、摸不透、辨不明。

顧燕飛對上夏侯卿深黑的瞳孔,先是一臉莫名,跟著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原來他是想吃鬆子啊!

顧燕飛就體貼地把手邊的那碟鬆子推給了他,心道:這姓夏侯的雖然沒那麼可怕,但麻煩真是真的麻煩!想吃鬆子就直說啊,老愛讓人猜來猜去的。

夏侯卿垂眸看著那碟鬆子,嫌棄地撇嘴。

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慢慢地伸手拿了一顆鬆仁,也隻有那麼一顆,還是用指尖捏起來的。

再輕輕一捏,鬆子殼就破了,露出其中一粒潔白如玉的鬆仁。

不知道第幾次看向夏侯卿的百裡胤也看到了他吃鬆子的一幕,手中的那個白瓷酒杯停頓在了半空中,手忽然就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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