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忽然間,人群後方一個尖銳激動的女音驟然響起。
一個中年婦人推搡著周圍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直走到了老者身邊,兩眼放光地看著站在台階上的顧燕飛,認出了眼前這個少女是承天門的那個小神仙。
“老丈,這可是小神仙啊。”中年婦人激動地指著顧燕飛,整個人亢奮得不得了,對那灰衣老者道,“顧二姑娘救了大公主,還救了我家栓子以及好多小孩的命!”
“你趕緊回家去吧,小神仙法力無邊,她說得肯定錯不了,你家曾孫可能真的會出事!”中年婦人好心地勸誡了老者一番。
她那天曾和張書生一起去承天門告禦狀,是親眼看過顧二姑娘施展神通的,知道她的本事有多厲害。
婦人的這番話讓圍觀的這些人再次喧囂了起來,眾人皆是有些難以置信,緊接著,就交頭接耳起來,一個個看向顧燕飛的目光變得熾熱起來。
眾人的議論聲、猜測聲、質疑聲此起彼伏:
“這……這真的是小神仙嗎?”
“我那天也去了承天門,現在看看,這姑娘似乎、好像、仿佛是有些眼熟。”
“確實眼熟。”
“原來顧府的顧二姑娘竟然是小神仙啊!”
“……”
人群中的一些人說話已經有些顛三倒四了,更有人想到自己剛剛還往顧府丟了菜葉,不由有些緊張。
大門口的氣氛在顧燕飛出現後的短短不到半盞茶功夫間,就從原本的劍拔弩張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好幾人簡直恨不得屈膝跪一跪了。
那灰衣老者腦子裡混亂極了,一臉愕然地看著顧燕飛。
他花白的眉毛緊緊地扭成了結,臉龐上的一道道皺紋也隨之加深,心裡將信將疑:剛剛,他都這麼罵顧策了,這位顧二姑娘可是顧策的親女,她會這麼好心幫自己?!
老者死死地盯著顧燕飛,盯得一雙渾濁的老眼都有些酸澀了,還是懷疑她是在咒自己的曾孫。
顧燕飛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又道:“根據卦象顯示,從你家往南有一條河。”
“你的曾孫下河抓魚,卻被河草纏住了腳……”
說著,顧燕飛微微歎了口氣。
“……”灰衣老者雙眸猛然睜大,渾濁的眼白上布滿了如蛛網般的紅絲,臉色瞬間煞白煞白。
沒錯,他家附近往南不遠處確實有一條河。
可是這位顧二姑娘怎麼會知道這些?!
她又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裡,更不會知道,他的曾孫早上曾說過他想吃魚……
想到這裡,灰衣老者幾乎要心神俱滅,隻是眨眼間,額頭上滲出了一片細密的冷汗。
其他人哪怕不用問,也猜到了,一人震驚地說道:“小神仙說中了?這老頭家附近真的有條河?”
那中年婦人本想再勸老者幾句,卻見老者提著拐杖慌慌張張地就要離開,他走得急,雙腿顫顫抖抖的,整個人抖如篩糠。
“老丈留步,我讓府裡的馬車送你一程。”顧燕飛開口叫住那老者,“必須趕在日上中天前。”
機靈的卷碧趕緊去令門房準備馬車。
包括老者在內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抬眼去看上方碧空中的燦日,隻覺得灼灼烈日不可直視,直炫得人眼花。
老者還有些猶豫,旁邊已經有好幾人趕緊拉住了他,勸道:“老丈,你兩條腿走怎麼比得上馬車,還是坐顧家的馬車吧。”
沒一會兒,一輛青篷馬車就從顧府的角門駛出,又有一個小廝幫著把那魂不附體的老者扶上馬車。
在車夫一下下的揮鞭聲中,馬車匆匆地沿著遠安街遠去……
留下的中年婦人等人麵麵相覷。
經過方才的這件插曲,最開始那種刀光劍影的緊繃氣氛不複存在,此時眾人看著顧燕飛的眼神複雜至極,不知道是敬仰多,羞愧多,後悔多,還是糾結多。
打破沉寂的人還是顧燕飛,少女的聲線清冷而又平穩:
“家父無罪!”
“無論你們是信,還是不信,且等著,看著。”
“各位不要輕易受人挑撥!”
她說話的同時,徐徐地環視眾人,清澈如水的瞳孔黑沉沉的,泛著幽幽的清光。
眾人全都啞然無聲。
顧燕飛又道:“作為顧策的女兒,我一定會給大景一個交代。”
這最後一句話,她說得鏗鏘有力,不疾不徐,語氣沒有一點起伏,仿佛已壓下所有的情緒。
她看似平靜,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沒有那麼平靜,喉頭微微哽咽。
顧策的女兒。
兩世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這句話。
她,是顧策的女兒。
她,以此為榮。
顧燕飛的瞳孔中閃著隱約的淚光,轉過了身,又跨過了高高的門檻。
“吱呀”一聲。
顧府的朱漆大門在所有人的眼前重重地關上了,嚴絲合縫。
自顧家被奪走侯爵位後,大門上就再沒了從前代表公侯府邸的黃銅門釘。
門外依然是一地的狼藉,圍在大門外的那些百姓全都怔怔地看著前方的匾額和大門。
人群中,不知道誰訥訥地說道:“要不,我們回去吧?先等等。”
“是啊,就算朝廷要給顧……侯爺平反,那也有真憑實據才是。”那中年婦人雙目灼灼地正色說道,對顧燕飛信服得五體投地,“顧二姑娘那可是救苦救難的小神仙,小神仙應該能看得到因果定數。”
不少人都頻頻點頭。
忽然,人群中一個年輕的男子沒好氣地輕哼道:“顧二姑娘是神,可顧策是她爹啊,她當然要幫著她爹,否則,怎麼會有一句俗話叫‘幫親不幫理’呢。”
立刻有人有所動搖,覺得這句話有理,無論顧二姑娘有多厲害,人都是有私心的。
“剛剛顧二姑娘讓我們不要受人挑撥……後生,你不會是在挑撥吧?”那頭發花白的乾瘦老嫗警覺地看向了剛剛說話的那個年輕男子。
其他人的目光也齊刷刷地望向了那個穿著青色短打的年輕男子,也都警惕了起來。
年輕男子眼神遊移了一下,昂著脖子說道:“什麼挑撥?!我也就是說實話。”
“等等!”那中年婦人大步朝年輕男子逼近,眯眼看著他,指著他的鼻子肯定地說道,“剛剛就是你說顧二姑娘是叛國賊的女兒,還說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女!”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也都回憶了一番,好幾人想了起來,紛紛道:“對了,剛剛就是他!”
“剛剛那個臭雞蛋也是他砸的吧。”
“……”
府外的這些聲音越來越激動、高亢,也斷斷續續地傳入了顧府中。
門另一邊的顧燕飛隻略略停頓了一下,就接著往前走去,打算返回玉衡苑,把外麵的這些人拋諸腦後。
此刻的她,已經完全恢複了平靜,眸子如春日湖水一般,無波無瀾。
“二妹妹!”
遠遠地,一道著鵝黃色襦裙的少女行色匆匆地迎麵而來。
顧雲真小跑著朝顧燕飛這邊跑了過來,麵露焦急之色,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顧雲真一把抓住了顧燕飛的右胳膊,走得氣喘籲籲的。
她一聽說消息,就立刻趕了過來。
“我沒事。”顧燕飛給了顧雲真一個安撫的笑容,“人都散了。”
顧雲真上下打量了顧燕飛一番,確定她沒磕著碰著,也沒沾上任何菜葉什麼的,才放心了。
“我去你那兒坐坐。”顧雲真笑道,挽著顧燕飛的胳膊往玉衡苑方向走。
春風迎麵而來,夾著春華芬芳馥鬱的香氣,輕輕地拂著兩個少女的白皙的麵頰。
一路走,一路說著話,言笑晏晏。
“二妹妹,”顧雲真笑道,“我本就打算去玉衡苑找你,想問問你,國慶那日你是不是要隨駕去天和園?”
“會吧。”顧燕飛不太確定地說道。
“啊!”顧雲真收住了步伐,低呼了一聲。
“……”顧燕飛眨了眨眼,一頭霧水。
“那可得趕緊給你準備那天穿的衣裳、戴的首飾。”顧雲真一邊說,一邊抬手給顧燕飛調整了下鬢角的紫玉蘭,少女的麵頰如花瓣、似凝脂般嬌嫩,仿佛菡萏般能掐出水來,人比花嬌。
“不用了吧。”顧燕飛搖頭道,“我衣裳挺多的,這一季的春裳才剛做好,挑一身沒穿過的衣裳那天穿就是了。”
“姑娘家哪有嫌衣裳多的!”顧雲真理所當然地訓道,語氣帶著幾分戲謔,伸指在妹妹的眉心輕輕地點了點。
接著,她才正色解釋道:“那些新做的春裳都是讓你在家裡穿的常服,舒適好看就行。你出門赴宴怎麼能穿得那麼樸素淡雅?”
說著,顧雲真還扯了扯顧燕飛那雪青色的衣袖,以實例告訴她什麼是“樸素淡雅”。
顧雲真覺得自家妹妹實在是太不講究了,哪家姑娘不愛漂漂亮亮的首飾,就她,周身除了頭上那支白玉梅花簪,沒戴一點金銀首飾。
顧燕飛垂眸看著那繡著銀色卷草紋的袖口,心想:哪裡樸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