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一個著太師青直裰的中年男子以及另一個十七八歲穿了件寶藍色直裰的青年一前一後地進來了。
王老大夫拱手行禮,剛打算告辭,卻被華大夫人急忙打斷了:“王老大夫,勞你在府中多留一天吧……我實在放心不下犬子。”
王老大夫想著也就是多留一天的事,就應了。
“蔡嬤嬤,你帶王老大夫下去休息。”華大夫人吩咐道,又令一個丫鬟趕緊去取人參熬湯。
王老大夫走後,屋裡就隻剩下三個華家人了。
周圍安靜了片刻,確定外麵的腳步聲走遠,華大夫人才對著父子倆道:“來得及,明天就去路家下聘。”
“好。”華大老爺鬆了口氣,連連點頭,“太好了。”
華大夫人的眼眶裡盈滿了淚水,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等成了親,熙哥兒在九泉之下也不至於孤苦一人。”
“你且寬心,路家三姑娘與熙哥兒八字相合,合該是他的媳婦,熙哥兒借了她的福氣,下輩子定會康健順利,一世平安的。”華大老爺柔聲安撫著妻子。
“是啊,娘。”華二公子華照輕輕地撫了撫母親的背,俊雅的麵龐上露出一絲狠厲,“明天我們還要一起去路家下聘呢,您彆哭壞了身子。”
華照無聲地與華大老爺交換了一個眼神,父子倆的眼眸中閃著異常明亮的光芒。
這樁陰親一旦成了,不但旺華熙,而且還旺他華家三代昌盛。
這樁親事絕對不能出一點岔子!
華大夫人勉強笑了笑,疲憊地提醒道:“照哥兒,你明天去下聘時,注意一些……萬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昨天下小定時,路家已經有些不高興了,幸好姑奶奶幫著說和、周旋,親事總算是定下了。”
“等明天下了聘,一切就都好了。”華大老爺捋著胡須道,“我們家也沒虧待路家。”
“嗯。”華大夫人點了點頭,眼圈更紅了。
他們家也是厚道了,哪怕路芩死了,也會把人娶進門的,讓她當嫡妻元配,入他們路家的祖墳、祠堂,享子孫香火,也沒虧待了路芩。
而且,路家那邊也得了好,神機營百戶的空缺可是費了他們家不少力氣。
“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焦急的女聲忽然自門簾外傳來,緊接著,門簾被人打起,丫鬟匆匆地跑了進來,花容失色地稟道:“大老爺,大夫人,大少爺他……他燒得更厲害了,不僅四肢抽搐,眼睛還……還流血!”
聽到這裡,華大老爺夫婦再也坐不下去了,霍地起了身,匆匆地穿過門簾,進了內室。
這一夜的華家燈火徹夜通明,直到黎明的雞鳴聲響起,燈依然沒有熄滅。
微弱的燈火輕輕地籠在榻上的青年公子身上,那青年臉色蠟黃,瘦得隻剩皮包骨了,雙眸緊閉,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
丫鬟艱難地給昏迷不醒的華熙灌了一碗參湯,病弱的青年氣弱遊絲,皮膚暗沉,周身散發著一種瀕死的氣息。
任誰都能看得出他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華大夫人握著長子枯瘦如柴的手,柔聲道:“熙哥兒,你再多撐一會兒,就快了。娘不會讓你孤獨一人的……”
“一切都準備好了,你姑母也來了,今天我和你弟弟就代你去下聘。”
她的聲音沙啞無力,早已紅腫不堪的眼眶又浮現了淚光,眼神異常的明亮。
華大夫人給長子掖了掖被角,又去梳洗了一番,等到了算好的吉時,就從吹吹打打地從華府出發了。
足足六十四抬沉甸甸的聘禮一路上引來了不少好奇的目光,熱熱鬨鬨。
等華家下聘禮的車隊抵達京城的常安伯府時,還不到正午。
這是伯府的大喜事,自是開了正門相迎。
府內各處都掛起了一盞盞大紅燈籠,喜氣洋洋。
路二老爺、路二夫人以及路似三人在外院正廳招待華家人。
路二夫人的臉色不太好看,眼窩處的陰影更深,歉然地對華家人道:“失禮了,芩姐兒還病著,不能出來待客。”
夜裡女兒的病情忽然惡化,燒得更厲害了,四肢抽搐,甚至於還兩眼流血,把路二夫人嚇得不輕。
半夜,她又特意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上門,可大夫說,路芩隻是風寒,其它症狀應該是高燒導致,讓她們用烈酒給路芩擦拭身體降溫。
然而,折騰了一夜,女兒的燒一點沒退,路二夫人徹夜未眠,一直守在女兒的榻邊。
“不妨事的。”華大夫人露出體諒的微笑,溫和地說道,“聽聞芩姐兒病了,我這趟特意帶了支三百年的老參來。”
她抬手做了個手勢,隨行的管事嬤嬤就把一個紅漆木匣子端了過來,呈給了路而夫人。
華大夫人安慰道:“親家莫急,這種天氣是容易著涼,令嬡年紀輕,底子好,再養上三五天自然就好了。”
對方這番話聽得路二夫人心裡熨帖極了。
尤其這三百年的老參可遇而不求,華家人竟然舍得送出來,也真是有心了。
本來路二夫人隱約也覺得女兒這次病的時機實在是太湊巧,因為顧燕飛說的那些話,心裡多少有些不安,現在見華大夫人如此這般,那種懷疑與不安自然也就淡去了。
華二公子華照體貼地說道:“路二夫人若是需要什麼藥材,儘管開口,兩家都不是外人。”
路二夫人不由望向了坐於華大夫人身邊的紅衣青年。
青年今日穿了一身喜慶的大紅直裰,相貌俊雅斯文,唇角含著一抹淺笑,形容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亦或者不快。
路二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覺得女婿真是哪哪都好,笑容深了三分,“是是是,你我兩家以後就不是外人了。”
雙方又寒暄了幾句後,華大夫人就令管事嬤嬤奉上了婚書與禮書。
入手的禮書厚厚一疊,路二夫人拿在手裡粗粗地瀏覽了一下,對華家更滿意了。
聘禮的豐厚代表著男方對女方的看重,她們路家也不是貪圖男方聘禮的人家,聘禮都會放在女方的嫁妝裡再還回華家去。
路二夫人收下了禮書,正要打開婚書,就聽旁邊端坐良久的路似突然就站起身來,把這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路似徑直地走到了華照跟前,開口道:“這是未來妹夫吧?”
他站著,華照坐著。
路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坐在圈椅上的華照。
路二夫人不由攥緊了手裡的那本大紅婚書,兒子這句話明顯帶著點沒事找事的味道。這不是他妹婿,還會是誰?!
想到昨天兒子因為顧燕飛的挑唆跑來質問自己,路二夫人的眼神沉了幾分。
“正是。”華照對著路似落落大方地微笑頷首,又拱了拱手與他見禮,“舅兄,”
“真的?”路似挑了下劍眉,玩味的語氣中透著點嘲諷,銳利的目光直擊向華照,似乎要穿透他虛偽的外表。
“那還有假?!”華照眉頭輕蹙,不快地微微拔高了音量,心裡慌了一下,但外表還是維持著鎮定,告訴自己:他與長兄長得一模一樣,彆人不可能看得出來的。
華照的眼底深處藏著一抹陰鷙之色:這路家人實在可恨。明明婚事是他們自己答應的,如今都木已成舟,現在卻又想反悔,莫不是還想求更多的好處?!
路二夫人眉睫跳了跳,生怕兒子說出不該說的話,笑著出聲緩和氣氛:“似哥兒,你忘了嗎?上回你在白雲寺也是見過華熙的。”
她一邊說,一邊給兒子使眼色,讓他彆再胡鬨。
後麵還得靠華家給他謀那個神機營百戶的差事呢,而且華家是未來的親家,他妹妹馬上就要嫁到華家去,他得罪了華家,不是讓他妹妹將來難做嗎?!
路似撇了撇嘴,倒也沒再追著華照不放,他從袖中摸出了一個荷包,遞給了華照:“妹婿,這個給你,這是我妹妹親手做的。”
這是一個葫蘆形的紫色荷包,荷包上繡著鴛鴦戲荷。
在場眾人俱是一愣,尤其是路二夫人,暗自慶幸兒子總算想明白了,沒再跟著顧燕飛、韋嬌娘她們胡鬨。
路似笑容可掬地把荷包又往華照的方向遞了一點。
華照盯著路似看了片刻,抬手接過了那個荷包,笑道:“勞舅兄替我謝過阿芩。”
他心裡有些狐疑,有些不安,但見路似笑容親切,暫時按下了心裡的千頭萬緒。
他把玩著荷包,有口沒心地讚了一句:“阿芩的繡工真是精細。”
“哪裡哪裡。”見華照收下了荷包,路二夫人如釋重負,謙虛道,“她的女紅也就是湊活,她要是能學到她大舅母五分,我就謝天謝地了。”
舅夫人華氏被逗樂,笑著又說了一番喜慶話。
華大夫人與華氏交換了一個眼神,華氏就笑容滿麵地對路二夫人說道:“大姑奶奶,吉時已到,趕緊先簽婚書吧。我可還等著大姑奶奶的謝媒禮呢。”
華氏三言兩語把氣氛炒得熱絡了起來。
很快就有婆子抬來了一張大案,一式兩份的大紅婚書平攤於案上,現在就隻差女方的長輩簽下名字,這份婚書就正式生效。
路二老爺走到案前,仔細地看了一遍婚書後,就提起狼毫筆沾了沾墨。
忽然,婚書的上方多了一顆人頭。
路似俯身盯著婚書,問道:“妹夫,你是叫華熙嗎?”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路似似笑非笑的目光朝華照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