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 試探(1 / 2)

皇帝已經收斂了情緒,隻是臉色略見蒼白,有些幾不可聞的喘息。

他神情平靜地說道:“皇姑母已經無礙,剛歇下了。七皇弟還是莫要擾了她歇息了,等她醒了,你再去看她吧。”

皇帝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楚祐也不好堅持,頷首道:“皇兄說得是。皇姑母無礙,臣弟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皇兄,不知皇姑母所患何疾?”楚祐一臉關切地問道。

皇帝並不在意楚祐的試探,一聲輕歎逸出,道:“皇姑母年歲不小,年老力衰,這些年舊疾纏身啊,她這人最怕旁人為她擔心,總是藏著不說,這一次,朕定要讓她好好休養一番。”

皇帝隨口說了幾句,又像是什麼也沒說。

“皇姑母的性格一向如此。”楚祐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父皇在世時就常勸皇姑母彆太要強,要顧著鳳體。皇姑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皇帝的指節漫不經意地在茶幾上輕輕叩動,一言不發。

坐在角落裡的顧燕飛端著粉彩琺琅茶盅,默默地品著茶盅中的上好龍井。

頓了頓,楚祐長歎一口氣,話鋒一轉道:“父皇過世快滿一年了,若是皇兄打算去皇陵祭拜父皇的話,臣弟也想一同前往,也好讓父皇看看臣弟的王妃。”

“不知不覺,都一年了啊。”皇帝似感慨又似唏噓地歎了一聲,既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楚祐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暗暗抿緊了一下,眸色更深,又道:“等祭拜過父皇後,臣弟打算帶著王妃回封地,還請皇兄應允。”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楚祐垂下了頭,依然做抱拳狀,恭敬地做出了臣服的姿態。

坐在窗邊的皇帝靜靜地看著楚祐,背光下,他的表情顯得有些深沉,看不出喜怒。

楚祐也不在意,接著道:“從前臣弟也是不懂事,若是對皇兄有不敬的地方,還望皇兄海涵,現在臣弟已經大婚,按慣例,也該攜王妃一起去封地了。”

皇帝的指節還在茶幾上一下接著一下地輕輕叩動著,似在思考著。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唯有窗外傳來風吹拂在花木的沙沙聲。

靜了半晌後,楚翊放下了茶盅,忽然問道:“我記得七皇叔的封地應該是在揚州吧?”

先帝偏愛楚祐這個幼子,把揚州這片富庶之地作為封地給了楚祐,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揚州距離京城遠,天高皇帝遠,先帝是處處為楚祐這個幼子考慮,在世時就想著萬一他不能扶持幼子繼位,那麼好歹也得給幼子留一條後路。

揚州就是先帝給楚祐準備的後路。

這一點,即便先帝沒有明言,包括皇帝在內的其他人也都能看得明白。

楚祐的目光又從皇帝緩緩地移向了楚翊,沉默以對,心裡揣測著:楚翊這般明知故問也不知道是何意。

楚翊也沒打算等對方回答,接著道:“說起來,九年前,七皇叔去揚州也是為了看看封地吧。”

“皇侄記錯了,本王當時去揚州是代太後前往臨川城探望外祖父一家。”楚祐狹長的鷹眸半眯,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冰寒的目光在楚祐的臉上掃了一下。

這隻是對外的理由而已,其實,眾人皆心知康王去揚州最大的目的是為了擇址修建康王府。

楚祐以為楚翊借著揚州這個話題又要再提顧策案,不想,楚翊卻是閒話家常般問道:“七皇叔覺得揚州如何?”

叔侄倆彼此凝視了片刻,楚祐淡淡道:“揚州下設有三十八個郡,一百九十五個縣,地廣人靈,民風淳樸,又有大運河直通南北,是個風光秀麗、繁華似錦的好地方。”

他答得中規中矩,毫無出奇之處,最後還反拋了一個問題給楚翊,“皇侄去歲從越國回來時,不是也去過揚州一遊嗎?”

“七皇叔還真是……”楚翊刷的一聲打開了一把折扇,折扇輕搖,“當年,揚州兵荒馬亂,百姓與將士死傷無數,七皇叔反倒更注重山水風情。”

那把折扇上繪有一頭翱翔飛舞的朱雀,折扇輕輕扇動時,引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那紅豔的朱雀上,飛舞的朱雀如火似血,鮮豔得近乎刺眼。

什麼意思?!楚祐的瞳孔微微翕動了一下。

楚翊轉過頭,目光幽幽地看向了皇帝,“父皇,我最近新得了一封卷宗,是關於九年前揚州案的。”

“這卷宗來自越國,是如今監朝的天圜司尊主夏侯卿給的。”

“哦?”皇帝叩動的手指停了下來。

夏侯卿?楚祐略略挑高一邊的濃黑長眉,嘴角微不可見地撇了撇,看著楚翊的眼神中帶著打量,“皇侄莫非與夏侯卿很熟?”

楚翊笑如春風,與楚祐從容對視,道:“我在越國時,曾和夏侯尊主有過幾麵之緣。”

“當年是越國人聲稱顧策開城門降敵,此案還是得從越國來查。”他手裡的那把折扇停了下來,反問楚祐道,“不是嗎?”

那白底折扇上所繪的那頭朱雀仰首張著尖喙似在長吟,又似在輕蔑地冷笑。

“……”楚祐眼角抽了一下,心裡隻覺楚翊真是卑鄙。

對於楚翊的問題,楚祐避而不答,以一種諄諄教誨的口吻道:“皇侄,你隻是在越國見過那位夏侯尊主,也不過幾麵之緣,俗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誰也不知道這卷宗的真假。”

“總不至於任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楚祐的表情凝然不動,沒有一絲變化,語氣冷傲。

說話間,外麵的風變大了,吹得樹枝嘩嘩作響,紛亂的柳絮與花瓣隨風舞動,偶有幾片柳絮透過窗口飄進了屋。

楚翊隨手撣去飄在肩頭的一小簇柳絮,語調平和依舊:“父皇,夏侯卿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地從越國都城把卷宗送來。”

“當年的事真相到底如何,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他的話是對著皇帝說,但目光卻看向了另一側的楚祐,漆黑的瑞鳳眼中清平如水,眼尾的紅色淚痣鮮豔欲滴。

“在夏侯尊主的信函中,當年兩國之戰,七皇叔可是出力不少。”

他也沒說康王是如何“出力”,乍一聽,仿佛是在讚當年康王在台陵城也曾幫著守城。

“……”楚祐的俊臉繃得緊緊,一手的尾指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他用眼尾瞥著楚翊,冷冷地心想:真是睜眼說瞎話!若是百裡胤沒有騙他的話,那麼最近這段日子夏侯卿十有八九就在京城中。

而百裡胤也沒有理由在這件事上騙他,畢竟夏侯卿在哪裡關乎的是越國朝堂的權力之爭,與他大景無關緊要。

楚祐抽動的尾指又放鬆了下來,神情鎮定地對著皇帝道:“皇兄,夏侯卿此人心狠手辣,殺戮成性,不僅有屠人十族的暴行,更曾於奉天殿上當場擊殺禦史,令人發指。”

“此等凶名在外之人,臣弟以為此人之言不可信!”

“近來,越國聖人重病,越國內憂重重,夏侯卿陰險狡詐,定是他有意挑起我大景內亂,一來為他越國免除外患,二來也是想坐享漁翁之利。”

楚祐一番言辭說得義正言辭,慷慨激昂,令人完全挑不出錯處。

顧燕飛含著甜絲絲的蜜餞海棠,心道:他這麼能詭辯,沒去都察院當個禦史真是可惜了。

楚翊卻是低笑了一聲。

“內亂?”楚翊挑眉,笑容溫潤,一副不解的樣子,“為何七皇叔會覺得夏侯尊主是想挑撥我大景內亂?”

“還是說……”

“七皇叔已經知道夏侯尊主送來的那份卷宗裡寫的是什麼了?”

楚翊的眼中笑意更甚,話中之意卻犀利無比,就差直接質問,康王到底在心虛什麼!

“……”楚祐意識到自己失言,頰邊的肌肉一跳,臉上板得如寒鐵般。

屋內靜悄悄的,隻聽見皇帝慢慢地以茶蓋一下一下地在茶盅上隨意撥動著,細微的瓷器碰撞聲襯得周圍更顯得靜謐。

楚祐的臉色陰沉了幾分,狠狠地咬著後槽牙,沉聲道:“皇侄多想了,本王如何知道夏侯卿送來的卷宗裡寫了什麼,本王隻是不信越國人罷了。”

“皇侄在越國八年,越國人是如何奸詐,皇侄想來最清楚了吧?”

他刻意拔高的音調此時聽來尖銳而又刺耳,冷冷地看著楚翊:楚翊可以給自己挖坑,自己也一樣可以!

對於楚祐自以為反擊的挑釁,楚翊笑而不語,手裡的那把折扇又輕輕地扇動起來,帶著他一慣的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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