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算算……”
看著顧燕飛悠然掐動的纖纖玉指,顧太夫人臉色越來越黑,心煩意亂,也不知道是怕顧燕飛繼續往下算,還是怕她烏鴉嘴。
顧太夫人咬了咬後槽牙,勉強控製住自己即將奔潰的情緒,一字一頓地再次問道:“你到底想乾什麼?!”
顧燕飛放下了那隻掐算的手,食指與中指輕輕在扶手上節奏性地點動著,慢慢道:“《景律》有雲:掠賣人口者,杖刑一百,黥麵,流放三千裡。”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確了。
“……”顧太夫人瞳孔翕張,她的呼吸與心跳莫名地被顧燕飛手指點動的節奏所牽引,越來越急促。
“她已經領了罰,還不夠嗎?”顧雲嫆忍不住問道。
顧燕飛已經把素娘打得半死,又毀了自己的納采禮,甚至還因為她的一己之私害得方明風受了傷。
這還不夠嗎?!
顧燕飛居然還不滿意!
顧雲嫆的身子繃緊,臉色極其難看。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失態,沒有惡語相向。
顧燕飛半垂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清冷的眸底浮現一絲血紅色,轉瞬即逝。
上一世,素娘待顧雲嫆親厚,顧雲嫆待素娘也是如此。
顧雲嫆嫁進康王府後,把素娘一家放了奴籍,又給他們買了宅子和地,從此過上奴仆環繞、錦衣玉食的日子,不僅如此,顧雲嫆還給素娘後頭生的小兒子請了先生,供他讀書。
對此,顧太夫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世,在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她們還能不能堅持上一世的選擇呢?!
“不夠。”顧燕飛坦然道,平靜地與顧雲嫆對視。
說到底,她若要處置區區一個素娘再容易不過,誰也阻攔不了她,但是,哪怕乾脆地一刀殺了素娘,她的心魔也不能化解分毫。
她必須把自己擺到和上輩子一樣的處境,割開皮肉,挖出膿血,刮掉骨毒……才能真正地破繭重生
這才是她重回這一世的意義!
屋裡屋外,靜悄悄的,唯有庭院裡偶爾飄落幾片殘葉,靜得幾乎可以聽到葉落的輕響。
顧燕飛也不催促,從旁邊的乾果盤裡取了一把香噴噴的鬆子,自顧自地剝起鬆仁吃。
哢嚓,哢嚓,哢嚓……
聲音明明不大,可聽在顧太夫人耳裡,每一下都是刺耳的噪音,刺得她的太陽穴抽痛不已。
顧太夫人的右手在寬大的袖口中握了握,思緒急劇鬥爭著。
顧雲嫆抿緊的櫻唇微微發白。
這是陽謀。
也就說,顧燕飛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發現她才是幕後推手,現在她更是明明白白地把她的要求提了出來。
“你不要得寸進尺。”顧雲嫆的眼神逐漸銳利,有一簇火焰在跳動。
她不想讓顧燕飛得逞!
顧燕飛也不看顧雲嫆,纖纖手指輕巧地又剝了一個鬆仁,語調輕快地說道:“我寸也要,尺也要。”
“太祖皇帝曾下過明令,宗室擇婚,不問家世。”
“隻是,也不知太後能不能容得下一個家生子的兒媳?”
不問家世,不等於以奴為妻。
顧燕飛的語氣漫不經心,仿佛閒話家常。
“家生子”這三個字再一次刺痛了顧雲嫆。
這就是**裸的威脅,顧燕飛擺明是在威脅自己。
若是不讓對方出這口氣,自己的身世就會被捅到袁太後的耳中。
想著,顧雲嫆垂眸,卷翹長睫掩下,眼窩處微有暗影。
她自認她並不在乎出身,康王也同樣不在乎。
父母與出身是她決定不了的,這一點,無論是誰,都是一樣。
所以,顧雲嫆不覺得她虧欠了顧燕飛,她隻是運氣比顧燕飛好了一點,運氣好不是罪。
她不在乎顧飛燕把這件事說出去,就算說出去又如何,她的學識,她的才華,她的智慧,乃至她的見識都是屬於她自己的,而不是屬於顧家女這個身份。
你儘管說。
這四個字已經在顧雲嫆的唇邊,呼之欲出。
“哢嚓。”
一顆鬆子殼被顧燕飛隨手丟在茶幾上,恰好滾到了那把染血的匕首上,發出一記清脆的聲響。
匕首上的血還是那麼殷紅,那麼刺眼。
想起方才這把匕首刺進方明風腹部的那一幕,顧雲嫆忽然間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聘書被撕開的聲音,眼前浮現禮親王嫌惡的眼神。
她不在意出身,可世人在意。
禮親王已經對她不喜,要是再發現她有素娘這樣一個親娘,又會是什麼樣的想法?!
太後又會如何?
她若是不能一步登天,走到足以俯視眾人的位置,她就永遠會是顧燕飛口中的“家生子”,永遠都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