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簡右拳一握,將手指的骨節捏得嘎吱作響。
顧淵的這道任命是由兵部下發的,正常情況下,自然不能由著他們的心意隨便換人。
但是,顧淵若是不慎受了傷,從此再不能彎弓舞刀,那麼神機營的差事自然就沒法勝任了。
到時候,由自己這個叔父主動向兵部誠請換人,再到神機營指揮使那裡“周旋”一番,這件事**成能成,畢竟慕容雍也跟顧淵一樣是五品武將,也同樣在神機營。
在軍中升遷不易,要靠軍功,可調職就沒那麼難,隻要你情我願,上峰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也就成了。
顧簡嘴唇微動,無聲地自語著:“這是為了顧家。”
因為顧策之過,他們顧家差點覆滅,這是長房欠顧家的。
顧簡無聲地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某個不在此處的人聽的。
前方的顧淵整個人都全神貫注地投諸在了這一箭上。
當弓弦被拉滿,被拉至極限時,顧淵也感覺有點吃力,渾身繃緊。
他的身體仿佛與弓箭合一,他也成了弓箭的一部分,作為習武者的本能告訴他,這弓弦要斷了……
但是——
箭已經在弦上。
如果他就這麼放箭的話,羽箭射出的瞬間,弦就會斷,而弓上蓄積的力量無法全部作用到羽箭上,就必然會反震到持弓者的身上。
這五石弓蓄積的力量相當於三百斤的重量,這股力道足以震傷他肩膀與胳膊的筋骨。而且,崩斷的弓弦如同吹毛斷發的利劍,十有**會劃傷他的手……
現在就算他想收弓弦,也同樣來不及了。
這根弓弦已經被拉到了極致,宛如一個人步行在高空中的一根鐵絲上,隻要稍稍地走偏一點點,原本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也就是說,弦同樣會斷。
更糟糕的是,他也不可能一直維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顧淵小麥色的額頭上肉眼可見地沁出了更多細密的汗珠,連脖頸的線條也隨之繃到了極致。
額角的一行冷汗緩緩地淌過了顧淵的一側臉頰,那小小的汗滴沿著下巴滴落,朝弓弦落去……
這一刻,時間似乎被無限放慢似的。
忽然間,顧淵的額頭上,之前顧燕飛虛畫符的位置發出了一點點淡淡的白光。
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那星星點點的白光不顯。
那白光急速地從他的額頭流向了他拉弦的右手,又自指尖流遍整條弓弦,弓弦微微發光,流光四溢……
顧淵雙眼微張,感覺指尖似乎有一股細微的電流流淌於他與弓弦之間,一種靈性的直覺在告訴他,放箭。
下一瞬,弓弦自他指間放出,那支羽箭在同一時刻脫弦而出,發出犀利的破空聲。
第三支羽箭尖依然穩穩地中了箭靶的紅心,甚至還從箭尾將第二支箭的箭杆對半劈開。
“啪!”
顧簡手中的那個茶盅脫手而出,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茶盅摔得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與零星的瓷片四濺開來,飛濺在他的鞋子、袍裾,甚至還有一片碎瓷片劃在了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一寸長的血痕。
地上一片狼藉,茶水胡亂地流淌。
“……”顧簡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麼可能呢?!
她給大哥畫的護身符效果自是不一般。顧燕飛似笑非笑地瞥了顧簡一眼,從顧淵的荷包裡取了一顆麥芽糖往自己嘴裡塞,嘴角翹起。唔,真甜!
至於顧淵,根本沒注意顧簡那邊的動靜。
他心裡長舒了一口氣,一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暗道他的運氣還真是好,沒有脫弦,不然方才他就要在妹妹麵前丟臉了。
下一刻,顧淵連忙看向了顧燕飛,那熠熠生輝的鳳眸就差寫著“大哥很棒吧”這五個字。
“大哥,你真厲害!”顧燕飛笑盈盈地再一次鼓掌,掌聲清脆而熱烈,恭賀顧淵三箭皆中。
她步履輕快地走到了顧淵身邊,很自然地接過了他手裡那把犀角弓,一會兒掂掂分量,一會兒又端詳摩挲,“這把犀角弓倒是不錯,就是太重。”
古拙的犀角弓被顧燕飛一個姑娘家抓在手裡的,愈發顯得沉重笨拙。
“這把弓確實不適合姑娘家。”看著笑語盈盈的妹妹,顧淵薄唇一揚,勾出一抹寵溺的笑容,“我也是第一次嘗試這種五石弓。”
”從前父親在世時,能拉開六石弓呢!“
父親未及弱冠,就可以拉開五石弓,巔峰時期,更能拉開六石弓。
父親既然能做到的,那麼他也遲早能做到,他會追逐父親的步伐,頂天立地。
顧淵的眼眸更明亮,也更堅定,宛如天際最璀璨的啟明星。
顧燕飛饒有興致地伸手在犀角弓的弓弦上撥了撥,銀色的弓弦嗡嗡作響。
失魂落魄的顧簡此時方才回過神來,視線不由被吸引了過去,目光陰晴不定地看著顧燕飛手裡那把完好無損的犀角弓好一會兒……又驀地轉頭,銳利的眸光像刀子一樣捅向剛剛去取弓的青衣小廝。
青衣小廝縮了縮脖子,飛快地點了下頭,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