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後,他拂袖而去,毫不留戀。
“……”顧太夫人臉色漲得通紅,啞然無聲。
這一次,她沒有再追上去。
她呆呆地看著顧淵挺拔如青竹的背影,眼前恍惚了一下,那蒼老的眸子裡似乎有暗湧快要決堤,眼底閃過些許的惱怒,些許的驚疑,些許的不安,些許的無力……更多的是疲累。
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腳慢慢地挪了兩步,步伐搖搖欲墜。
“太夫人,小心。”一旁的李嬤嬤趕緊扶住了顧太夫人。
雪後的晴天更冷了,寒風刺骨。
呼嘯的寒風聲猶如一頭野獸在示威地咆哮著,揮之不去。
“他……”突然,顧太夫人聲音沙啞地問了一句,“該不會是知道了吧?”
知道了他父親顧策不是她生的。
頭頂上方那夾著黃葉的梧桐枝葉隨著寒風搖曳,幾縷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顧太夫人的臉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影,襯得她的表情有些陰沉,有些晦澀,有些煩躁。
“沙沙”的聲響回蕩在庭院裡。
李嬤嬤警覺地看了看左右,確定周圍沒有旁人,才低聲勸道:“太夫人您彆多想。”
這件事就連先侯爺顧策自己都不知道,顧淵又何從得知!
“……”顧太夫人直直地看著顧淵離開的方向,一眨不眨,那渾濁且泛紅的眼眸似要他的身影銘刻下來一樣。
李嬤嬤輕輕地撫著顧太夫人的胳膊,繼續勸著:“再說了,就連顧家的祠堂裡,也早就沒有‘她’的牌位了,大少爺是不可能知道的。”
說著,李嬤嬤的聲音更低了,在寒風呼嘯中也隻有她們主仆能聽到而已。
顧太夫人似是喃喃自語道:“我親手撫養長大阿策,待他視如己出,精心教養,又看著他娶妻生子……甚至連侯府的爵位都由著他來承襲,隻求阿簡當個富貴閒人。”
“我自認,沒有對不住阿策……更沒有對不住長姐,我無愧於心。”
顧太夫人的目光緩緩上移,仰望著藍天,似乎這番話是說給某些故人聽的。
“太夫人說得是。”李嬤嬤深以為然地直點頭,“太夫人您這些年實在是不容易。”
她說的這番話發自內心。
頓了一下後,李嬤嬤又道:“況且,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西州的那些老人早就不在了,‘那件事’也早就沒有人再提了。”
“太夫人且寬心,大少爺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
又是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如刀子般鑽進了李嬤嬤的領口中,凍得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再說了,既便大少爺知道了,他又有什麼立場來怪太夫人您呢?是太夫人您親手養大了先侯爺,養恩還比生恩大。”
顧太夫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胸口起伏不定,眸子裡像是有兩種力量在交戰著,對撞著。
靜了片刻後,她又道:“可我總覺得淵哥兒對我不比從前了……”像是在防著她,像是對她有了……怨艾。
想著,顧太夫人緊緊地攥著手裡的佛珠串,幾乎快將之捏碎。
從前,顧淵不是這樣的。
李嬤嬤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太夫人,昨天那道折子的事……大少爺那邊應該也知道了吧。莫非因為這件事,才連您也一並惱了?”
顧太夫人臉色一僵,輕撫了一下衣袖,淡淡道:“我這也是為他好。”
“這孩子自小倔,聽不進長輩的勸,我讓他學文,費心給他找了京城最好的書院,他偏要棄文從武,非要背著罪臣之子的名聲進軍中。”
“隻要他在軍中一日,就會永遠有人談論他父親降敵的事,這事就永遠過不去。”
李嬤嬤忙寬慰道:“大少爺年紀小,吃的米還沒您吃的鹽多,不懂太夫人您的一片苦心。”
聽著李嬤嬤這番軟言細語,顧太夫人也覺得受用,神色稍緩。
她仿佛此刻才記起了大廳中的那些賓客,視線朝他們看了看,又道:“罷了,從前的事不提也罷。”
“他如今進了鑾儀衛,這差事不錯,不用上戰場,又能在禦前。”
這皇帝跟前的差事哪怕是品級不高,也能得人另眼相看。
以後顧淵的前程也算是一片光明了。
顧太夫人又歎了口氣,低聲道:“淵哥兒前程有望,將來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對得起老侯爺了。”
她再次遙望向西方的天空,眸色深深,一顆心在經曆了一番大起大落後,又如磐石般穩固。
沒錯,侯府沒有欠顧淵。
她也沒有欠顧淵。
她對得起長姐,也對得起顧策他們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