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飛仰首朝窗外彩霞漫天的天空望去,問道:“可知道大姐姐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奴婢也不知。”卷碧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奴婢隻聽說,三太太也去了一趟慈和堂,和太夫人一起勸大姑娘莫要衝動,‘衝喜’對兩家都好。可大姑娘心誌堅定,恁是一個字也沒多說。”
“太夫人氣得不輕,還斥三太太教女不嚴。”卷碧唏噓地歎了口氣。
顧燕飛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羅盤,不置可否。
“二姑娘,”這時,門簾外傳來了小丫鬟的稟告聲,“李嬤嬤來了,說是給太夫人‘傳話’的。”
“不見。”顧燕飛淡淡道,慵懶地歪在椅背上,動都懶得動一下。
卷碧立刻意會,乖乖地出去傳自家姑娘的話。
不到半盞茶功夫,卷碧就又回來了,臉色有些氣憤,有些為難,訥訥地稟道:“姑娘,李嬤嬤是來替太夫人‘訓話’的。”
在顧燕飛的眼神示意下,卷碧這才繼續往下說:“太夫人說,姑娘前幾日出門徹夜不歸,不成體統。”
“說,姑娘慫恿堂姐忤逆長輩,是存心要攪得家宅不寧。”
“還說……還說,侯府這小廟供不起姑娘這尊大佛,讓姑娘年後就去慈靜庵裡小住,跟師太們好好學學清規戒律。”
卷碧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燕飛,難掩義憤之色。
太夫人這擺明了就是遷怒!
還有件事,其實卷碧一直沒敢稟,三天前,自家姑娘昏迷不醒地從莊子被帶回來的時候,太夫人很是不悅,曾經讓李嬤嬤來過玉衡苑一趟,不僅訓斥了姑娘夜不歸宿,還數落了大少爺好幾句。
卷碧當時就很不服氣,明明她從莊子上讓人回京傳過口信的,明明就是府裡沒有派馬車去接姑娘!
“就這些?”顧燕飛挑了下柳眉,平靜得很,眸底掠過一抹譏諷之色。
上一世,她曾不理解,自卑自憐,自怨自艾,總覺得是自己哪裡哪裡不好,所以她的親祖母才寧願喜歡顧雲嫆,也不喜歡自己。
這成了她的一個心結,最後化作了心魔,長長久久地難以釋懷。
就算她這一世重生後,對太夫人的偏心早已經習慣,但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心魔依然難消。
可現在,當她發現原來還有彆的可能性後,反倒是讓她心頭一鬆,就像在無儘漫長的黑夜之後忽然看到了一絲曙光。
要是父親顧策真不是太夫人所生,那麼自己也就不是太夫人的親孫女。
對於太夫人來說,自己以及顧雲嫆與她都沒有血脈的牽連,那麼她會更喜歡由她自小養大的顧雲嫆,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顧燕飛下意識地捂了捂胸口,一直糾纏在她心中的心魔隱隱鬆動了一些。
“有的……”卷碧咽了咽口水,目光遊移了一下,一口氣把話說完,“李嬤嬤還說,太夫人讓您去祠堂跪著,跪到明天祭祖為止。李嬤嬤現在還在外頭等著……”
卷碧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不去。”顧燕飛想也不想地說道,隨口搪塞,“你去跟李嬤嬤說,我今天要連夜做法,為侯府祈福,就不去……”
等等!顧燕飛說著說著,閉上了嘴,忽然想到了祠堂。
若太夫人不是父親的親娘,那麼她的祖母就該另有其人……顧家的族譜裡、祠堂裡不可能沒留下一點痕跡。
卷碧已經轉了身,正要出去找李嬤嬤回話,卻聽身後的顧燕飛又改口道:“那我就去吧。”
啊?!卷碧聞言傻了,驚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顧燕飛已經信步在她身邊走過,從小書房中出去了。
不止是卷碧傻了,連候在簷下的李嬤嬤也傻了,呆呆地看著顧燕飛。
她本以為二姑娘會跟往常一樣,隨隨便便地打發了她,沒想到二姑娘真要去跪祠堂?!
李嬤嬤差點沒捏了自己一把,想看看這不是夢,但還是勉強維持住了麵上的笑容,笑嗬嗬地伸手做請狀:“二姑娘,請。”
顧燕飛沒有停留,徑直地往前走著。
這一路,李嬤嬤都覺得有些不真實,就這麼一路沉默地來到位於侯府西側的顧氏宗祠。
相比其他季節,冬天的祠堂既莊嚴,又冷肅。
遠遠地望去,就能看到屋簷上垂下一排排或長或短的冰淩,冰淩在黃昏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宛如一把把冰劍倒掛在房簷上,忠誠地守護著顧家的列祖列宗。
守祠堂的婆子立刻就給顧燕飛打開了門。
門裡麵黑漆漆的,隻有開門那一瞬照進去的陽光給裡頭送了一縷光明。
那婆子隻當顧燕飛是來受罰的,用帶了幾分狐假虎威的口吻說道:“二姑娘去裡麵跪著吧,在祖宗麵前好好反省反省。太夫人心慈,隻要二姑娘誠心悔過,定是會寬恕二姑娘的。”
“大姑娘已經在裡頭跪著了。”
大姐姐也在?!顧燕飛微微一愣,朝祠堂裡走了進去。
祠堂的大門又被人從後方關上了,屋內黑黢黢的一片,寂靜無聲。
黑暗完全不影響顧燕飛的穿行,顧燕飛不疾不徐地走過前廳,來到了後方的祭祀大堂。
空曠死寂的祭祀大堂內,隻點了一根蠟燭,小小的火焰隻能照亮方圓六七尺,光線十分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