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的目光忍不住就朝那張架子床望了過去。
睡在床帳裡的老夫人依舊緊閉著眼,皮膚慘白枯燥,身體乾癟得幾乎是皮包骨頭,眉骨突出,眼窩與雙頰深深凹陷,口鼻之間呼吸幾不可見,整個人死氣沉沉,宛如一具活死人。
“梆!”
一更天的梆子聲穿透夜色遠遠地傳了過來,似是一錘重重地捶打在夫婦倆的心頭。
慕容昊將拳頭在膝頭輕輕捶了兩下,看著老夫人的目光閃爍不已。
之中的情緒異常複雜,有悲傷,有無奈,有唏噓……隱約還透著些許的不忍。
“老爺,這都是為了慕容家。”慕容大夫人自然看出了丈夫的動搖,輕聲勸了一句。
是啊,為了慕容家。
慕容昊的眼神也就是那麼一瞬遊移而已,隨即就變成深沉如淵。
“娘,”慕容昊壓低聲音對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夫人說道,聲音略有幾分沙啞,“您再堅持一下,再堅持幾年,我們的阿雍就快要出人投地了……”
他將尾聲拖得長長,最後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聲。
燈罩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隻飛蟲,飛蟲在裡頭撲扇著翅膀,沒頭沒腦地橫衝直撞,被放大的蟲影投諸在屋內的牆壁,襯得原本沉凝的氣氛又多了幾分詭異與陰森。
床上的老夫人從繡著錦被下伸出了一個指頭,指頭微微地動了動,乾癟發紫的嘴唇輕啟,發出無聲的歎息聲……
“簌簌……”
燈籠裡的那隻飛蟲將翅膀拍得更加激烈,撞擊著燈罩發出細微的擦擦聲。
窗外的貓被那急速扇動的光影和飛蟲的振翅聲吸引,腦子一空,朝窗口飛撲了過來……
後腿在樹枝上一蹬,樹枝再次搖曳,讓貓的計算出現了一點偏差,貓的兩隻前爪扒住了窗戶檻,可後腿卻落了空,隻能略顯狼狽地扒在窗戶上。
這一瞬,貓的耳邊再次響起了顧燕飛唏噓的聲音:“瞧你,都胖成個球了,小心跳不高跳不遠!”
貓的臉差點沒垮下來,兩隻前爪伸出了尖銳的指甲鉤住窗檻,兩條後腿垂在半空中努力地蹬著空氣……
“喵嗚!”
隨著一聲嘶吼,貓終於迸發出一股吃奶的力氣撐起了身體,吃力地爬上了窗檻,然後它急切地抬起一隻爪子去扒拉貼在窗戶上的一道符篆。
“哪來的野貓!”一道略顯尖利的女音喊道。
貓鬨出這麼大的動靜,自然被屋裡的那對夫婦注意到了。
慕容大夫人和慕容昊蹙眉看著窗戶上的那隻長毛三花貓,全都嚇了一跳。
“來人!”慕容昊正想吩咐人來打貓,卻見貓轉頭朝他們看來,碧綠如寶石的貓眼在燭光中閃閃發光。
“喵~”
貓眼清透明澈得沒有一絲雜質,那麼閃亮,那麼耀眼。
魅眼如絲,勾人心魄。
慕容昊與慕容大夫人全都癡癡地看著三花貓,著了迷,眼中寫著癡迷與虔誠。
“小貓咪,你是要那個嗎?”慕容昊一邊指了指貼在窗戶上的符籙,一邊柔聲說道。
中年男子蓄意放軟粗獷的音調,顯得有些諂媚,有些滑稽。
“喵!”三花貓頤指氣使地叫了一聲,高高在上地斜眼看著兩個愚蠢的人類。
“是這太高了,你夠不著是不是?”慕容大夫人心領神會,殷勤地朝窗戶走近,笑得像朵花似的,眼神中全是滿滿的討好,“我給你拿啊。”
三花貓又“喵”了一聲,下巴昂得高高,優雅蹲好,像雞毛撣子似的尾巴在身後愉快地搖來擺去。
慕容昊散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了窗戶前,快夫人一步把窗戶上的一張符撕了下來。
然後雙手捧著符籙,恭恭敬敬地呈給了貓,還體貼地問道:“小貓咪,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小魚乾再走?”
貓的眼睛一亮,口涎急速分泌,耳邊再次響起了顧燕飛的那句“你都胖成個球了”。
貓軀一震,貓急速地冷靜了下來,嗷嗚一口咬住了對方遞來的符籙,轉身一躍,朝窗外的那棵樹飛躍而去……
慕容氏夫婦倆癡癡地看著貓優雅的背影,一副花癡的樣子,大夫人低低地歎了一聲:“真是好看啊!”
窗外那些搖曳的樹枝似乎在回應她一般。
夜漸漸深了,京城中也愈發安靜,燈火一盞盞地熄滅,唯有天空中的星月閃耀依舊。
貓視黑夜如無物,銜著那道符籙,絲毫不受影響地穿行於如墨的夜色中。
“嗖嗖嗖……”
幾個輕躍間,它就又回到了侯府,悄無聲息地躥進了祠堂的祭祀大堂,就見顧雲真正與顧燕飛並肩站在正前方的那些牌位前。
顧雲真看著顧策與謝氏的牌位,低聲說著:“……我娘跟我說,大伯父與大伯母是真正的神仙眷侶,是彼此的唯一。”
“大伯母去世後的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媒人勸大伯父再娶,口口聲聲說大哥與三妹妹需要母親照顧,可大伯父從未動過再娶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