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老婦竟然有資格與皇帝並排而坐,眾人心下更驚,暗暗地交換著眼神,感覺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太祖長女,鳳陽大長公主。
水閣內,安靜無聲。
宮人們立刻給皇帝與鳳陽上茶,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趙讓從宮人手裡接過茶,親自給皇帝端茶。
“皇上,小心茶水燙。”
趙讓一邊說,一邊將五彩茶盅端到了茶幾上,同時,不動聲色地以食指指向了水閣西側。
皇帝端起茶盅,順著趙讓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目光準確地投諸在一個身穿雪青色衣裙的清麗少女。
少女眼澄似水,唇如朱染,膚光勝雪,一張精致的容顏宛如名家筆下的傑作,可謂眉目如畫,清麗無儔。
對於顧燕飛,皇帝第一眼的印象,就是美。
不僅美貌,而且氣度清華,明豔卻又不失秀雅,清逸卻又不失慧黠。
是她,定是她了!
雖說少女的身邊還有好幾個與她年齡相仿的閨秀,但皇帝還是隻憑一眼就確信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一定就是兒子的心上人。
皇帝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眉目柔和,心情極好。
他猜到兒子有心上人了,可問了幾次,兒子都不肯說,直把他急得抓耳撓腮,連晚上做夢都會夢到兒子領著個麵容模糊的姑娘來見他。
剛剛一聽說兒子的心儀人在宮裡,他就按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先把兒子給打發了,趕緊跑來這裡看人。
這一瞬,夢裡那個麵容模糊的姑娘與眼前這個清麗無儔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皇帝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歡。
兒子的眼光果然不錯,這一點像自己!
顧燕飛自然注意到了皇帝打量的目光,抬眼朝皇帝的方向看去,嫣然一笑。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靜靜地相接。
皇帝看顧燕飛的第三眼,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卻有著一雙睿智的眼眸,明亮得似乎能看穿人的靈魂,那眼神宛如浩瀚大海,又似乎布滿璀璨繁星的夏夜夜空,廣袤無垠。
皇帝微微一怔,他還記得太祖皇帝曾跟他說過一句話:“見過星辰大海的人,又怎會甘於點點熒光”,這個小丫頭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見過星辰大海的人。
有趣。
皇帝優雅地捋了捋胡須,忽然看著顧燕飛的眼睛問道:“小姑娘,你覺得剛剛這一曲如何?”
皇帝眼裡的笑意又深了幾分,歡喜中藏著一絲慈愛。
這小丫頭看自己的眼神中有敬,但無畏,就仿佛他與常人並無差彆。
“嬌娘出的題是戰爭。”顧燕飛一彎唇,頰畔微現梨渦,正色道,“戰爭不該是兒女情長的《傷彆離》。”
她評的不是庾朝雲的琴藝,而是指對方這一曲不夠切題。
說話間,顧燕飛目光在皇帝的眉心轉了轉,雙眸分外幽深,靈氣逼人。
真是大言不慚!庾朝雲以及她身邊的幾個姑娘家皆是不悅地蹙眉,看向顧燕飛的眸光仿佛帶了刺。
大太監趙讓附耳對著皇帝低聲說了一句,皇帝雙眉一挑,拈須又問顧燕飛:“丫頭,你們這是在鬥琴?”
才說到第二句,皇帝對顧燕飛的稱呼就從“小姑娘”變成了“丫頭”,透著幾分莫名的親昵。
兩鬢斑白的鳳陽敏銳地聽了出來,放下茶盅也朝顧燕飛看去,雙眸精光四射,身姿挺拔如鬆,沒有半點龍鐘老態,鳳威猶在。
“回皇上,確是在鬥琴。”顧燕飛落落大方地起了身,應道。
庾朝雲也從琴案後起了身,屈膝帝福了福,纖纖玉指捏緊了袖口,恭敬地說道:“皇上,臣女想問顧姑娘覺得戰爭該當是如何?”
頓了一下,庾朝雲意味深長地問道:“莫不是《西渡錄》?”
《西渡錄》是一出戲,講的是一段前朝往事。
百年前,西戎大軍揮軍東去,前朝大軍節節敗退,當時在位的暉宗皇帝向西戎人投降乞憐,卻被西戎人所俘虜,最後還被流放到了西戎的四國城,短短幾年內就受辱而死。
庾朝雲故意對著顧燕飛提起《西渡錄》,自然是在暗指顧策當年投敵的事。
空氣中隱約閃現針鋒相對的火星。
豈有此理!韋嬌娘霍地站起身來,想說什麼,卻被顧燕飛按住了手。
顧燕飛看著庾朝雲的眼神又清又冷,微一轉身,向著皇帝與鳳陽道:“戰爭自然不是《傷彆離》”
“戰爭應當是《踏青霄》!”
顧燕飛對著皇帝福了福,信步走到了琴案前,與琴案另一邊的庾朝雲四目相對,似笑非笑地勾唇道:“庾姑娘,我來告訴你什麼是戰爭。”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顧燕飛隨手一撥琴弦。
“錚”的一聲琴音響起,清清冷冷,仿佛來自那遙不可知的虛無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