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一向耐心,就算他沒看方懷睿,也可以猜到對方此刻的掙紮。
他也不催促,閒適地又從棋盒中拈了一枚白子,隨手落子。
落子聲清脆,一下接著一下。
怦!怦!怦!
不知不覺中,方懷睿的心跳與落子的節奏同步。
每一下落子聲響起,方懷睿的眉頭就跳上一下。
他緊緊地握拳,努力地讓自己冷靜。
現在大皇子願意讓他當這個監斬官,那就代表著,隻要他全心效忠皇帝與大皇子,他們英國公府就保住了,不會再因為庾家謀逆一事被追究。
若是將來大皇子登上那九五之位,英國公府將會是他的親信心腹。
有機會更上一層樓。
他該怎麼選,顯而易見。
當決定浮現在心口時,方懷睿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這一瞬,忽然就體會到了祖父隨太祖皇帝起義的那種悲壯與豪情。
亂世之中,誰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現在也是如此。
兩虎相爭,猛虎又怎麼會允許他們坐山觀虎鬥!
方懷睿終於動了,將上半身向下伏低,重重地對著楚翊磕頭。
“臣領命。”
這三個字說得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他的額頭近乎虔誠地抵在了冰冷的地麵上,整個人跪伏在地。
他的心頭既有塵埃落定的釋然,又有山雨欲來的凝重。
一陣如玉珠扣盤的輕笑聲蕩漾在空氣中,鑽入方懷睿耳中,方懷睿終心下略鬆。
楚翊隨手把剛剛拈起的那枚棋子丟進了棋盒中,淡淡道:“五十年前,方鄴從太祖皇帝手中拿過了虎符。”
“如今這虎符能不能重回英國公府,就要看國公爺你的了。”
方懷睿聞言,絡腮胡又是劇烈地一顫,再次回想方才楚翊說的“疑人不用”,這一次徹底明白了。
他立刻表忠心:“臣定不會辜負大皇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退下吧。”楚翊一邊說,一邊又將那塊虎符拿在手上,隨意地墊了墊。
當方懷睿起身時,複雜的目光忍不住往楚翊手中的虎符停留了片刻,似心痛,似不舍,又似自責。
接著,他就垂首躬身,默默地退了出去。
從東暖閣出去後,方懷睿早已冷汗淋漓,從額角到脖頸再到後背全都濕噠噠的。
寒風一吹,他凍得渾身抖索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空蕩蕩的袖袋,一會兒想著那枚剛剛交出去的虎符,一會兒又凝眸複盤起方才發生的一切。
其實,從他方才交出虎符的那一刻起,他就等於已經做了抉擇。
失了兵權的英國公府注定會走上下坡路,從此變成普通的勳貴,有名無權。
他方懷睿若是沒有一絲血性,自可安享祖宗留下的富貴,可若他還想保住祖宗基業,有野心一展宏圖,那麼,他也根本就沒有彆的選擇。
富貴險中求,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方懷睿忍不住回頭朝東暖閣的方向看了一眼,一邊以袖口擦了擦冷汗,一邊歎了口氣,心裡是折服的。
以後他再不能三心二意,更彆想置身事外地隔岸觀火了。
接下來是一場硬仗。
這差事他既然接了,那麼,光是斬了可不行,他總得做得漂亮點,也算是他給大皇子的投名狀。
出宮後,方懷睿就帶著十來名天府軍親兵親自去了一趟北鎮撫司,求見錦衣衛指揮使何烈,表明他奉大皇子之命任今日行刑的監斬官。
何烈早已得了宮裡的口信,令人把關押在詔獄的庾思和上清二人轉交給方懷睿。
托舅兄的福,方懷睿此生第一次拜訪了傳說中堪稱人間地獄的詔獄。
錦衣衛的“詔獄”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似的小人物就能被關進去的,能被關在這裡的要麼品級夠高,要麼犯的事夠大。
置身於陰氣森森的牢房,方懷睿心中不無嘲諷地想著。
一個錦衣衛打開了其中一間牢房的門鎖,麵無表情地說道:“國公爺,庾思就在裡麵。”
牢房裡的男子本來背手而立,聽到動靜,連忙轉過身來。
“妹夫!”
庾家主庾思一看到英國公,不禁喜形於色,激動地高喊出聲。
他被關在牢房裡已經足足七天了,頭發依然是一絲不苟,梳得整整齊齊,但身上的衣袍變得皺巴巴的,仿佛鹹菜似的散發著一種古怪的氣味。
即便如此,庾思的腰板仍然挺得筆直,既高傲,又狼狽,周身透著一種極致的矛盾。
“……”方懷睿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額頭一陣陣的抽痛。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指望能把庾氏要回去了,更彆說庾家主的認親了。
庾家就像是貪婪的血蛭,這些年一直在吸食著方家的血。
庾思激動地上前了兩步,眼裡隻看得到方懷睿,又道:“你是不是來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