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密切盯視的殿門終於開了,褚九璋滿臉笑容出現在眾人視線裡,在有些人眼中,他這是得了神醫承諾,有望治好自己的腿才如此得意忘形。
當然,褚九璋一方麵是裝的,另一方麵是真高興。剛才他在殿內已與謝厭相約,若此間事成,兩人便一起遊山玩水,一起治病救人,一起雕玉琢翠,一起白頭偕老。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翌日一早,皇帝醒過來,隻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完全可以去上朝。朝事耽擱這麼久,他憂心得很。劉總管拗不過他,隻好隨他一起去了。
謝厭一覺睡到天色大亮,得知皇帝去上早朝,索性無事,便在宮人的帶領下,於禦花園內閒逛。
作為天下最大最美的花園,禦花園的確名副其實。如今冬季,園中梅如紅霞,又似白雪,點綴在萬千世界中,可愛非常。
謝厭少有此等賞景之心,正欲伸手碰一碰那嬌弱的花瓣,就聽不遠處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謝厭轉首,便見一身著宮裝的年輕女子,對他盈盈一笑。這女子膚白勝雪,氣質如梅,見之令人心生好感。
認出來人身份的謝厭拱了拱手,“草民見過昭儀娘娘。”
陳昭儀大方一笑,“早就聽聞神醫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過人。”
方才她過來之時,見謝厭立於梅花樹下,修長的指尖輕觸花瓣,麵容俊秀,神韻天成,比傳聞中還要出色。
如今謝厭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就連他曾假扮老翁之事,也被有心人猜測出來,畢竟晉宣的師父隻有一個。而皇帝身邊之人之所以沒有察覺此等稀奇之事,自然是因為江州府之事被褚九璋處理得乾乾淨淨。
可陳昭儀作為皇商陳家的女兒,早已從陳家來的書信中得知此事。陳家對謝厭一直心懷感激卻又心存愧疚,得知謝厭還活著,卻被皇帝傳召入宮,便寫信讓宮中的陳昭儀多多照拂,雖然謝厭並不需要。
“為陛下分憂,乃草民分內之事,娘娘不必如此。”謝厭麵色疏離,淡淡道,“草民還有事,先行告退。”
現在皇帝的人一直盯著自己,他雖不懼,可總不能讓人捉到什麼莫須有的把柄,壞了他們的計劃。
.
半個月後。
將最後一根針從皇帝身上拔出,謝厭神色如常地收拾藥箱,道:“陛下體內的毒症已儘數祛除,今後隻需好生調理,便無大礙。”
皇帝神色驚喜,起身走了兩步,隻覺得比之前沉重的病體鬆快了不知多少倍,大喜之下,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賞!重重賞!”
劉總管笑著吩咐宮人將早已備好的賞賜捧了過來,遞到謝厭麵前,道:“謝神醫立了大功,此乃陛下所賞,還不快謝恩?”
謝厭在心裡暗罵了一句,他幫皇帝治好了毒症,皇帝感謝他是應該的,卻要他跪地謝恩,什麼鬼道理?就因為他是皇帝?
他瞅了一眼用紅綢蓋住的托盤,沒伸手接,隻道:“之前草民已言及,陛下的身體需要調養,草民這就寫一份方子……”
“謝神醫,陛下龍體自有禦醫調養,如今毒症已除,謝禦醫不妨領了賞,出宮去吧。”劉總管一雙細長的眼睛直直盯著他,似有威脅。
怎麼一個兩個都喜歡卸磨殺驢呢?也罷,就讓他們狗咬狗吧。
謝厭接過托盤,禮都未行就兀自出了太極殿。劉總管正要嗬斥,卻被皇帝阻了,“何必與一個將死之人動氣?”
劉總管隻好憋了回去。說實在的,他們也不舍得殺了謝厭,可誰讓他要幫褚九璋治療足疾呢?對皇帝來說,褚九璋是他最為討厭和忌憚的兒子,即便殺掉一名神醫可惜,可比起讓褚九璋恢複,他還是選擇親手斬斷這個機會。
至於謝宴,倒真的可惜。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可以讓謝厭不去給褚九璋治療,但一個活人,終究比不得死人讓人放心。
捧著托盤的謝厭走下玉階,見晉宣正站在階下等他,看到他手中之物,有些好奇問道:“師父,皇上都賞賜了什麼?”
隨手將托盤扔過去,晉宣慌忙抱住,疑惑地看向他。
“不過是一些金銀珠寶,你若想要,送你了。”
晉宣被他的豪氣震懾住,忍不住小聲問道:“禦賜之物送人,不太好吧?”
他話音剛落,就隱約聽到遠處宮門似乎被撞得震天響,頓時驚疑不定,惶然說道:“師父,那邊好像出事了。”
謝厭一把扯過托盤,隨手扔在地上,露出裡麵的金銀珠寶,亮得差點閃瞎人眼。
“走,跟我去找褚九璋。”
褚九璋所在宮殿名曰點蒼殿,素來冷清無人。兩人來到點蒼殿的門口,見殿門大敞,褚九璋就站在門前,看到謝厭,忙急步走來,雙掌緊緊握住謝厭的雙手,將他往殿內牽。
沒眼色的晉宣還想跟著師父一起,就被素來懂事的應一拉走了。
剛進了殿內,謝厭就從懷裡掏出一枚人形玉雕,彎唇遞到褚九璋麵前,“請師父過目。”
將玉雕小心翼翼拿在手中,褚九璋細細觀察摩挲,此玉雕色澤清透,雕工細致,人物傳神,觸之溫潤滑膩,當是一份佳品!
“阿宴天資聰穎,不過半年,雕工便如此出色。”男人由衷誇讚,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寫滿溫柔。
謝厭卻沒有太過欣喜,隻挑了挑眉,“你再仔細瞅瞅。”
褚九璋聽話地再次將人形玉雕仔細打量一遍,目光落在玉雕臉上的時候,頓時瞪大了眼睛,神色隱現激動,他看著看著,竟不知不覺紅了雙目,抬頭瞧著謝厭,“阿宴雕的是我?”
“嗯,送你了。”謝樓主以前沒送過人禮物,還怪難為情的。
整個人突然被人抱入懷中,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將謝厭包裹,他忽然覺得很安心。
外麵鑼鼓喧天,殺伐陣陣,唯點蒼殿內,二人相依,歲月靜好。
太極殿。
皇帝痊愈之後,正欲去處理朝中奏折,就見一彎腰低頭的小內侍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劉總管還沒來得及嗬斥,小內侍就捏著嗓子跪地道:“陛下,不好了!有大隊人馬正在闖宮!”
皇帝還沒來得及想,為何這麼大的事情會讓一個小內侍來報,他剛走下台階,那小內侍就迅猛起身,袖中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緊緊抵在皇帝咽喉處,甚至割出了一絲血線。
趁皇帝嚇懵之際,那“內侍”立刻將皇帝反剪,自己藏在皇帝身後,匕首依舊抵著皇帝咽喉,稍有不慎,便會刺.入進去。
而此時的劉總管終於回過神來,看清來人的麵容,頓時瞠目結舌,呐呐道:“三、三殿下……”
皇帝渾身一震,漲紅著臉咆哮道:“孽子!還不把朕放了!”他真是瞎了眼了,要知道自己寵愛二十多年的兒子居然要弑父,他就恨不得時光倒流直接賜死!悔不當初啊!
褚逸珩冷笑一聲,“我好不容易混進宮,就想見一見親愛的父皇,怎麼舍得放開您呢?”他說著,直接將皇帝往勤政殿拖去。
劉總管與圍觀侍衛俱不敢輕舉妄動。
皇帝簡直要氣瘋了,但脖子上的匕首讓他不敢胡亂掙紮,他試圖用皇帝的威嚴迫使褚逸珩放開自己,但褚逸珩籌謀已久,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當然,僅憑借他一個庶民的身份,即便有侯府撐腰,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進宮。如今整個皇宮都在褚九璋的掌控之中,他暗中遣人去蠱惑褚逸珩逼宮造反,又是他將人放了進來。這些事情褚逸珩都不知道,他還以為是自己和貴妃以前的舊部忠心耿耿,助他成事。
侯府掌握的兵馬與禁軍相差不遠,且他們能夠打那些禁軍一個措手不及,隻要褚逸珩逼迫皇帝寫禪讓詔書,事情就能成!
皇帝被一路拖到勤政殿,褚逸珩將匕首抵在他後頸,稍稍刺進些許,血珠頓時滾落,威脅道:“快寫一份禪位詔書!否則我就先將你腳筋挑了,讓你成為褚九璋那樣的廢人!你這皇帝也當不了了。小十二太小,這天下之主自然就是我。你若寫了,我還可以讓你當個享清福的太上皇。”
皇帝整個人都要炸了,手抖得不行,他到底養出了一個什麼樣的畜生啊!早知道當初他將小九雙腳弄殘,自己就不該縱容他!
“怎麼樣?寫還是不寫?”褚逸珩笑得陰寒無比。誰讓眼前這老東西將他貶為庶民,還將清晗捉來皇宮試藥?他很仁慈,隻要他答應寫詔書,自己會留他苟活於世。
皇帝漸漸冷靜下來,他顫著手鋪開絹帛,執筆蘸墨,在下筆前忽然反問:“你當真以為你九弟沒有一爭之力?”
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褚逸珩嗤笑一聲:“就憑他?一個殘廢?”
皇帝開始落筆寫字,平靜說道:“朕的毒症是謝宴解的,你可知曉?”他見褚逸珩沒作聲,便繼續道,“近來你九弟與謝宴走得極近,倘若他的腳治好了,你覺得結果會如何?”
褚逸珩臉色唰地一變,從小到大,褚九璋都比自己出色太多,是眾多大臣心中最合適的帝王人選,如果他真的痊愈了,那結果還真不好說。
“有你的詔書在,諒他褚九璋也不敢違抗。彆廢話,趕緊寫!”褚逸珩壓住心中不斷擴張的不安感,故作鎮定道。
寫了幾個字,皇帝又開始嚇唬他,“之前謝宴替朕解毒,朕沒工夫去調查半年前的事情,這幾日毒症漸好,朕令人秘密查探,你猜那謝宴為何會死而複生?難道真是你的人辦事不利?”
褚逸珩也非傻瓜,隻是他一直不願意去相信而已,一個殘廢,憑什麼會擁有那麼大的勢力?
“那謝宴早在半年前就與小九結盟,如果朕沒猜錯,他的腳應該已經痊愈了。”皇帝也是剛剛才想通了其中關竅,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何褚逸珩能夠輕易進宮?
小九這是將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
當年國師的批命果然沒錯,小九鋒芒太盛,出色得連身為皇帝的自己都嫉妒了。
本以為,雙腳殘廢的他隻能當個被折了翅膀的廢鷹,可偏偏出了一個驚才絕豔的謝宴,天命如此啊!
皇帝剛在心中感歎完,就聽外頭有軍隊將勤政殿團團圍住,領頭之人大喊:“褚逸珩,你已經被包圍了,速速放了陛下!”
褚逸珩心裡大驚,崔府帶來的兵馬竟如此不堪一擊嗎?這麼快就被禁軍解決了?
他正驚疑不定,殿外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言語間似乎頗為無奈,“表哥,你還是束手就擒吧,謀反可是大罪。”
崔遠!竟然是崔遠!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沒來得及想明白,外頭就有人開始撞門,褚逸珩心裡一急,大喝一聲:“彆進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撞門聲頓時停了,褚逸珩剛鬆一口氣,就聽“啪”地一聲,殿門居然被人一刀劈裂,轟然倒地。
一身戎裝的秦霄斜了一眼崔遠,光靠喊,喊破喉嚨也沒用。
崔遠無奈一笑,邁步進入殿中,沒看皇帝,目光對上褚逸珩,“表哥,彆再一錯再錯了。”
“崔遠!”褚逸珩氣急,他萬萬沒想到在最後關頭,居然是從不放在眼中的崔遠擺了他一道!
“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竟然背叛侯府!”
年輕男人左手微抬,撫上已廢十年的右臂,笑容怡然,慢悠悠道:“因為當今世上,隻有謝神醫可以治好我的手臂,我已經錯過兩次,這一次,即便是拚了性命,我也會護他周全!”
“就因為這個?”褚逸珩不可置信。
“當然不是,”崔遠收起笑容,冷淡道,“我不能讓侯府全毀了,謀反,可是要誅九族的。”
如今侯府全都掌握在他手中,那些私兵也不傻,世子癱瘓在床,侯爺風燭殘年,怎麼看侯府的未來都在崔遠手中,他們自然會聽崔遠的話。
崔侯的確答應褚逸珩幫他奪宮,可他不知道,他手中的權力已經漸漸被崔遠架空,所以答應褚逸珩的事情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褚逸珩整個人都傻了,頹勢已現,他再如何掙紮也都沒用了,算來算去,到頭來還是褚九璋更勝一籌,可他不甘心!
他瘋狂而執拗地盯著案上還未寫完的詔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逼迫皇帝,“給我寫完!就寫小十二的名字,我得不到的,他褚九璋也彆想得到!”
詭異的是,崔遠和秦霄都站著沒動,好像也在等皇帝落筆。
褚逸珩和皇帝都心感詫異,按理說,這些人都聽命於褚九璋,怎麼不一擁而上破壞詔書的完成呢?難道褚九璋又有什麼陰謀?
這時,一道倩影忽然從殿外進來,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孩,正是陳昭儀。
“你來乾什麼?”皇帝皺眉怒喝。
陳昭儀就這麼直直站著,與皇帝對視,緩緩開口,“陛下,臣妾隻想讓十二平安長大。”皇帝愣了愣,又聽她道,“但九殿下無心皇位,認為由十二繼承最為合適,隻是,臣妾與十二無權無勢,壓製不了那些朝臣,不若請九殿下代為攝政,陛下覺得如何?”
皇帝心知大勢已去,但還存了僥幸,“你就不怕十二長大後,會與小九……”
“父皇不必擔心,”褚九璋悄然出現殿外,在褚逸珩和皇帝驚恐的目光中,抬腳走了進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兩人心臟上,“我此生不會有子嗣,皇位於我而言無甚意義,待十二親政之後,我自會離開京城,再不回來。”
在場這麼多人見證,即便是假話也變成了真話。皇帝雖不喜褚九璋,但也知道他一言九鼎,不會改變。他到底還是相信褚九璋的品性的。
.
十五年轉眼即逝。
當年的小嬰兒在褚九璋和謝厭的悉心教導下,已經成長為俊秀睿智的帝王,得知褚九璋和謝厭都要離開京城,小十二難過得不得了,但也知道自己無力阻攔。
這十五載裡,褚九璋勤於政務,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生活越加富足。他沒忘記當初的承諾,勵精圖治,讓越來越多的百姓能夠讀書識字,學習各種技藝。這一係列的社會變革被後世稱為九王新政。
而謝厭的神醫之名早已廣傳天下,除了代表謝氏一族的《醫藥集注新編》,謝厭還以自己名義撰寫了一本《疑難雜症詳解》,此書一經問世,就被杏林界奉為圭臬。
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緩緩駛出京城,已經襲爵的崔遠去城門口給他們送彆,揮著右臂直到馬車走遠。
他不舍地騎馬回了崔府,被自家親娘噓寒問暖後,又與嬌妻佳兒說了些體己話,這才去了一處冷清荒涼的院子。
他推門而入,見躺在床上的崔致正呆呆地看著窗外,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反應。
“謝神醫已經離開京城了。”他說道。
崔致還是沒有半點反應。崔遠佇立良久,長歎一聲離開了院子。他前腳剛走,屋子裡的崔致就開始無聲顫抖,漸漸地,竟小聲啜泣起來。
當今世上,唯有謝厭能治好他的傷,可也隻有謝厭,永遠不會為他治傷。
.
謝厭與褚九璋一共度過了五十載,終於到了離彆之時。褚九璋的身體在謝厭懷中慢慢冷卻,他沉默良久,才在心裡呼喚小八:“下個世界,我還能與他相遇嗎?”
小八不能說,它也知道謝厭這麼問並非想要答案,他隻是想問一問而已。
“大大,這個世界完成度很高,褚逸珩死的時候,我們就獲得了五萬功德值,但您當初要兌換停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一年需要一百功德值,總共五千功德值,還剩下四萬五千點功德值,不過在這幾十年裡,你救活了不少人,還著書立作,青史留名,故額外獎勵一萬功德值,所以現在總的功德值為五萬五千點。”
謝厭平靜問道:“脫離遊戲世界,需要多少?”
小八默了默,“我也不清楚,不過到時候會自動提示的。”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數值有何用?日後都不必言明。現在進入下一個世界。”
小八“哦哦”點頭,連忙啟動穿越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