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乍起, 密林中啁啾鳥鳴將曹金喚醒,他揉了揉酸痛的後頸,從地上坐起, 一臉迷茫。
身上的盔甲不見了,小謝也不見了,他這是在哪兒?呼延智他們呢?怎麼會這麼安靜?小謝為何要將他弄暈?
帶著一係列疑惑, 他小心翼翼從山洞裡探出了腦袋,見四周無人,便帶上陌刀和弓箭,往軍營方向奔去。
也不知馮揚和將軍他們如何了。
此山距離栗陽城不遠不近,加上呼延智已經從這裡退兵, 曹金一路上沒有遇上任何阻撓, 於午時左右奔回了城門口。
守城的士卒看到他, 不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問道:“曹副將?您、您是不是有什麼未了心願?”
“啊?”曹金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隻道, “馮副將他們可回城了?將軍可安好?”
守兵給他開了門, 曹金攜著長刀進來,聽守兵道:“馮副將昨日就帶著將軍回城了,不過將軍昏迷不醒, 軍醫給治了,可將軍昨夜又發了熱, 唉!”
“那謝副將呢?”曹金皺眉問道。
守兵莫名其妙, “哪個謝副將?”
直接賞了他一個爆栗, 曹金粗著嗓音說道:“謝嚴謝副將!”末了,還加了一句,“長得很俊的那個。”
捂著被捶疼的腦袋,守兵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原來您跳崖沒死啊!曹副將不愧是曹副將,就是福大命大!哈哈。”
曹金直接踹了他一腳,“老子問你謝副將有沒有回來?還有,跳崖是怎麼回事?誰說老子跳崖了?”
守兵還沒回話,接到消息的馮揚就帶著一隊人迅速過來,他容顏憔悴,眼下青黑,眸中布滿血絲,一瞬不瞬地瞧著生龍活虎的曹金,驀然開懷大笑,“老曹,你沒死真是太好了!謝嚴呢!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馮揚往他身後看了看,沒見到少年的身影,心頭不安越發濃重。
被問話的曹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無奈道:“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我們躲到一個山洞裡,然後小謝就把我給劈暈了,”說到這裡他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還把我的盔甲給扒了,早上我起來的時候,他就不見了。”
他話音剛落,馮揚就麵色煞白,往後退了一步。昨天他們有驚無險回到城中之後,就派遣斥候去打探消息,結果聽聞昨夜“沈寂”與其副將被逼跳崖之事,頓時痛不可遏。
“沈寂”就是謝嚴,副將就是曹金,竟然都被呼延智逼迫跳了崖!跟隨他們的那一百多名士卒聞言俱嚎啕大哭,紛紛跪在地上,朝著兩人跳崖的方向磕了響頭。
馮揚打算帶人去懸崖底下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死了,也不能曝屍荒野,被野獸叼了去。就在他點兵出城之際,聽聞曹金回城的消息,立刻欣喜趕了過來,卻聽到另一個噩耗。
以他聰明的頭腦自然能想出來謝厭的計策,可是少年才十六歲啊!在山裡的那幾日相處,馮揚和那一百多名士卒已經完全扭轉了對謝厭的態度,此時聽曹金陳述事實真相,紛紛紅著眼眶,小聲嗚咽起來。
曹金心裡“咯噔”一下,粗莽高壯的漢子如今像是一個忐忑的孩童,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寫滿不可置信,顫聲道:“老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揚捂臉不言,旁邊的斥候便紅著眼將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了曹金,曹金聽完,心神大震,長刀“砰”地一下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低鳴。
他猛地跪在地上,無措地嚎啕大哭起來。他以前那麼瞧不起謝嚴,那麼欺負謝嚴,還懷疑他是敵方細作,還將他揍暈綁在樹上,可到最後,謝嚴卻拿自己的命救了他這個大老粗的命,救了所有人的命!
八尺高的大漢伏地痛哭,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可在場沒有一個人前去寬慰,因為他們都深受感染,小聲低泣。
這時,一位身形高挑、麵容俊秀、氣質柔和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穿著與馮揚一樣的盔甲,腰間掛著橫刀,見一群人痛哭,不禁問道:“馮副將,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馮揚背過身用力抹掉眼淚,方回首說道:“謝副將犧牲自己救了大家夥兒,大家替他哭一場,送他投個好胎。”
林奕聞言,亦麵露沉重之色,拍了拍馮揚的肩膀,“彆太難過了,大家還需要打起精神共同守城。”
忽然從地上跳起來的曹金,狠狠一抹臉,眼眶通紅道:“老馮,我想帶人去崖底找他,把他帶回來。”
“我也正有此意,”馮揚漸漸冷靜下來,“老曹你留守城中,我帶人去找。”總不能讓小謝死了還被野獸吃了身體。
林奕不禁皺了皺眉,“馮副將,曹副將,如今局勢越發緊張,將軍昏迷不醒,呼延智很有可能再次攻過來,你們還是留在城中的好。”他是從大局出發,畢竟將士戰死極為常見,不能僅僅因為一個謝嚴就亂了兩名大將的心神。
“報——”有斥候急奔而來,見到馮揚等人,立刻單膝跪地稟道,“城外五裡有敵軍襲來!”
眾人皆驚。
呼延智以為將“沈寂”逼迫跳崖後,栗陽城如今無將可用,便想趁病要命。這招突襲確實讓馮揚他們壓力大增,雖然將軍並不是真的死了,但如今昏迷不醒,上不了戰場倒是真的。
栗陽城中,大將軍沈寂之下,就是驃騎將軍袁棟。袁棟武功不錯,但他素來自大,謀略有之,可在馮揚眼中就是小兒科,根本不足為道。如今沈寂纏綿病榻,能領軍出戰的就隻有袁棟了。
馮揚在心中思量著如何向袁棟提議守城之法,袁棟卻已經點兵準備開城門迎戰。他一直被沈寂壓製,早已心生不爽,現在終於逮著這個機會,怎麼可能不想表現一下?
在他看來,呼延智有勇無謀,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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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陽城外山林茂密,謝厭獵了一隻野雞,正架在火上烤。
“大大,你昨晚嚇死我了!”小八趴在他耳邊,拍拍不存在的胸脯,心有餘悸道。
“若不是有你的地圖功能,我也不敢跳崖。”謝厭將烤熟的野雞拿下來,撕下雞腿開啃,心裡歎了一口氣,又開始想念小久了。
也不知道小久在不在這個世界裡。
昨夜他之所以用跳崖這招,是因為小八的地圖上顯示,崖下壁上斜生了一棵大樹,樹旁有一處凹陷之地,恰好能容一人靠崖站立。從崖頂往下看,因視線受阻,根本看不見那處凹壁,謝厭就用這招瞞過了呼延智等人。
待清晨他爬上來的時候,曹金已經從山洞離開,應是回了栗陽城。
謝厭倒是不急。如今栗陽城內主將昏迷,能帶兵出戰的隻有袁棟,其他品階低的小將領也不得不聽他的指揮。袁棟心有餘,但實力是真的不足,呼延智必定不將他放在眼裡,謝厭決定趁著他自信心膨脹之際,取他狗頭!
小八默默為他的計劃點讚!要是大大真的取了呼延智性命,那必定會受到眾將士的敬重,即便日後謝嚴的細作身份暴.露,大大定也不會像原身那麼慘了。
當然,這隻是小八自己的猜想,謝厭根本沒想這麼多,他就是純粹看呼延智不順眼而已,誰叫他與謝嚴最大的仇人合謀呢?這不是等著自己來殺嗎?
將烤雞啃完,謝厭又去溪邊淨了手,脫掉沉重的盔甲,用草繩捆住背在背上,帶著長刀和弓箭,往小八搜尋到的絕佳地點而去。
栗陽城外有處高地,那高地距離城門約五百米,若是普通的射手,站在高地上很難將弓箭射到城門,更遑論射穿人體。可謝厭不同,他這些時日練了內力,如今有內力加成,五百米的距離並不算遠。
他悄悄潛行入高地,在草木掩映下,觀察呼延智的位置。
此時的栗陽城外,兩軍對壘,呼延智得意滿滿,大笑道:“袁棟!沈寂死了,你們魏國就派你這個慫貨出戰嗎?可彆到時候被爺爺我砍得哭爹喊娘!”
兩軍交鋒,雙方總要來一場罵陣,為的就是將對方刺激得失了冷靜,如此好搶占先機。袁棟一直對沈寂心有嫉妒,呼延智此話直接戳中了他的肺管子,令他大為惱火。他坐在馬背上,掄起長刀,直指呼延智:“你他娘的彆廢話!你個孬貨隻敢噴些唾沫星子,敢不敢跟爺爺真刀實槍地來一場!”
“就等你這句話!”呼延智長嘯一聲,提刀策馬而來,一瞬間塵土飛揚,風沙迷眼,刀刃泛著寒光,隻等用鮮血洗禮!
袁棟毫不膽怯,馮揚等人攔都攔不住,就隻能看見他雄壯的背影和奔跑中飛揚的馬尾。
刀刃相撞,脆擊聲傳入兩軍耳中,直震得人頭暈眼花、心臟停滯。叱吒聲、馬嘶聲,全都被包裹在刀光劍影中,叫人背脊生寒,兩股戰戰。
西戎人素來比魏國人生得高大威猛,尤其是呼延智,雄壯得像頭黑熊,將本來還算威武的袁棟襯得相當瘦弱。論氣力,袁棟與呼延智相差甚遠,論耐力,袁棟更是沒法與呼延智相比,不過五十回合,他已筋疲力儘,完全是在強撐著。
西戎軍興高采烈、得意至極,就等著將軍提著袁棟的人頭凱旋,反觀魏軍,一個個越來越垂頭喪氣,緊張皺眉,生怕袁棟會輸,影響全軍士氣。
呼延智仰天大笑一聲,一刀劈向袁棟的脖頸,千鈞一發之際,袁棟用儘全身力氣一躲,那長刀便隻在他左肩劃下,割破了皮肉,頓時血流如注,這一刀竟然差點將骨頭砍斷!
慘呼一聲,袁棟再也承受不住,竟要棄戰而逃!
西戎軍紛紛嘲笑慫貨,對麵的魏軍一個個臉紅脖子粗,意誌渙散,全無戰意。
呼延智長刀指天,高聲下令道:“衝!攻破栗陽城!”
西戎全軍振奮,被沈寂虐了那麼多次,這次終於到他們虐回來了!一時間,長槊揮舞,刀快成影,弦震如電,箭簇如雨,戰場上鮮血噴濺,肢體橫飛,慘叫連連。
興奮至極的呼延智獨自衝到魏軍中,刀刀殺人,從沒活口,眼看魏軍即將潰散,忽然間,他背脊一寒,本能偏過身去,隻見一支削尖的木箭直直插.入他身旁一士卒胸口,那士卒連一聲呼喊都來不及,直直倒下。
是誰!
副將將他團團包圍住,呼延智厲目遠眺,往箭矢飛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裡開外的高地上,一道丹色身影正在迅速靠近。
謝厭陌刀高舉,毫不猶豫斬殺了一西戎騎兵,奪了馬匹,如切菜一般,直接衝入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