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風起雲湧,水波流蕩,船隻搖曳。忽而一陣浪湧來,一艘小舢板爬上浪峰,仿佛要脫離碼頭而去。纜繩繃緊,發出哢哢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好像在做最後的蓄力。

大浪消弭,水麵忽歸平靜。小舢板撞上鄰船,發出砰的一聲響。

義興船行的惡霸癟三無心休息,都圍在碼頭船邊,興奮看戲。

聽著這一對苦命鴛鴦用家鄉話你儂我儂,最後一句勉強聽出個湊錢的意思。眾馬仔都麵露喜色,看林玉嬋的眼神無比傾慕,就像看一遝行走的銀票。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百年不遇哇!

林玉嬋但覺這些目光讓自己渾身發毛,縱身跳上碼頭。四下沒有鐘表,也不知現在什麼時辰了,總之趕緊離開。

船行的倉庫裡亂堆著船板、零件和貨物。林玉嬋來時沒注意,原來那裡還有不少清幫幫眾歇宿其中。有人抽著大煙,有人小聲賭錢,還有——

“老爺行行好,我要回家……”一個細細的女聲隔牆哀求,“我、我爹娘還在等我……”

一個嘶啞的聲音獰笑:“你爹娘已拿你抵債了——你陪我們兄弟玩高興了,明日還能給你口湯吃。過來!”

緊接著就是衣裳撕裂聲,女孩被捂住嘴,拖去遠處。

而倉庫裡的眾人,就這麼愉快地聽著那哀鳴,不少人麵露淫`笑,抓自己的胯。

那聲音刮得林玉嬋胃疼。她低頭急行,覺得自己像個外星人。

“穩住,”她咬牙想,“我救不了這許多人。”

一路闖關到現在,彆栽在通關出口。

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蘇敏官這個撲街貨,眼睜睜看著這些醃臢爛事天天上演,他也真穩得住,對楚老板彬彬有禮,還稱什麼“清幫兄弟”。

又悲觀地想,天地會在其他省份的那些分舵,獨立進化那麼久,還不知演變成什麼樣兒了呢。

忽然,一隻手扳上她肩膀。

楚老板聽著隔壁女孩的哀號,來了興,終於原形畢露,把自己那“先管管手”的原則拋到腦後。

“小姑娘,不打算再談談價錢嗎?”他笑著噴出一口煙,“陪我一晚,減你一百兩。”

林玉嬋冷汗頓起,立刻道:“我有錢!你不能變卦!”

楚老板挽住她,再笑:“一百二十兩。彆不識抬舉。你隻要還想在洋涇浜混,以後就有用得著在下的時候。”

他覺得這小姑娘也不是什麼良家,她又能對蘇敏官投懷送抱,又能跟洋人貼身共舞,連腳都不裹,自然在男女方麵十分隨便了。隻要價錢談得攏,陪誰不是陪?

林玉嬋趟出一雙大腳就跑。說好的“姑娘狡兔三窟我們今天不為難你”呢?

她什麼都算到了,唯獨高估了人的理性。

馬仔們揣摩上意,一哄而上去關門。林玉嬋扳住暗門門框,衝口大叫:“巡捕大人——”

一張大手拽住她衣領,楚老板把她往另一扇門裡拖。

“嗬,邪氣烈性。你應該慶幸,老爺今日隻要跟你快活一下,不是要你命……”

他扯著她辮子,頭皮劇痛。林玉嬋咬著牙,脫口就喊:“有話好說好商量今日還有人在等我要快活可以改天——”

楚老板鬆手,獰笑道:“真的?”

看來也沒那麼烈性,倒是識時務。那些交不出保護費的小商販,拿自家丫環小妾甚至妻子女兒相抵,不都是你情我願公平交易,可不是他強人所難。

林玉嬋胃裡攪著惡心,點點頭。再乞憐的話編不出來,先出這個門再說。

楚老板冷笑:“怕不是緩兵之計?”

他一雙豁了眶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湊近了,看到那雙蒼白顫抖的小嘴唇,低頭就咬。

轟!

林玉嬋耳膜一震,眼前似有一道閃電劃過。楚老板的大嘴停在半空,整個人一頭紮在她身上。

她捂住嘴,全身冰凍了一刻,才慢慢有了力氣,踉蹌逃出三四步。

楚老板猝然倒地,臉拍在門檻上,三條眉毛同時出血。

馬仔們臉上還殘留著嬉笑的痕跡,然而眼裡全是驚恐,呆若木雞地看著林玉嬋對麵。

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冒著白煙。

蘇敏官發絲淩亂,好像是才從被窩裡爬出來;然而他眼底微光銳利,仿佛為此刻已等待許久。

他飛快豎起槍管,沒人看清他的動作。

轟轟轟三聲,離林玉嬋最近的三個馬仔應聲倒地。

她的三魂七魄突然歸位,學著動作電影裡的龍套動作,連滾帶爬地滾到幾個箱子後麵,免得礙事。

箱子後麵伸出一隻細胳膊。楚老板身下一攤血,懷裡零碎散了一地。她飛快地從裡麵揀出那枚缺了角的玉鎖。

轟!

一個馬仔終於反應過來,回身抄起一杆大刀。還沒舞起來就嗝屁著涼,大刀當啷落地,立刻被蘇敏官踢進河裡。

他大步流星穿堂而過,拇指食指撚熄沿路的燈。最後一盞留著,提在手裡。

偌大的倉庫陷入黑暗,隻有恐懼的喘息聲此起彼伏。一束微光照亮他半邊臉頰,火焰燒灼不穩,映入他陰晴不定的眼眸。

兔起鶴落,倉庫裡那些抽大煙的賭錢的才反應過來。有人急急跑過來,有人抱頭藏在賭桌下麵。

有人黑燈瞎火弄勿清爽狀況,大喊道:“火並啦!造反啦!快去拿兵器,保護老大!”

“老大死了!”蘇敏官喝道,“都給我蹲下!”

他朝楚老板開槍是一時衝動,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還剩五枚子彈。

衝動不怕,事後利落收場就行。

箱子後麵窸窸窣窣響。林玉嬋鼓起勇氣冒頭,哆哆嗦嗦地說:“門在那邊……你說一二三我就跑……”

“這個時候還想跑?”蘇敏官咬著嘴唇,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一眼,“跑得掉嗎?”

他拖住她的領口,把她丟回角落裡,然後大步走到倉庫一頭。那裡抱頭蹲著五六個馬仔,都在伺機找逃路。燈光刺入,大夥齊齊捂眼。

“這裡有幾多人馬?”他槍口隨意指著一個駝背馬仔,“清幫一共多少人?人員名冊在哪?兵器庫在哪?船行的賬簿在哪?現銀都在哪?”

駝背馬仔渾身篩糠,眼睛卻看到不遠處,月光下的碼頭上一串駭人血跡。

楚老板意外地沒被一槍轟死,後背開著個血洞,正掙紮往蘇州河方向爬。

駝背馬仔猙獰大吼,跳起來就奪蘇敏官的槍。

轟的一聲,馬仔半邊肩膀炸飛,痛暈過去。

蘇敏官指著另一個馬仔,“換你說。”

黑幫惡霸凶狠歸凶狠,大部分人都沒見過有人能將洋槍使出此等威力,這人早嚇尿了,一股臭氣從他下盤彌漫開來。

“我招我招……這裡有三十多……租界裡、有名有姓的兩三百……上海縣城一百多……鬆江、嘉定……”

忽然撲通一聲,竟是重傷的楚老板爬出碼頭,一頭栽進蘇州河,月光下留下一串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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