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2 / 2)

倒不是他逞土豪。男女同席畢竟太失禮,不能當眾嘚瑟。但人們又有這個需求,譬如尋常兩口子出來打個牙祭,或是一家子同桌喝茶打麻將,店家哪能放著錢不掙。

所以都備了雅間,意思是幾位關起門來隨便混雜,我們不管。

當然能做的也僅限於“混雜”。要是裡頭的人敢做什麼出格舉動,巡捕一般會迅速破門而入,叫著“查暗娼”,給你個教訓。

林玉嬋來到大清之後極少下館子,看到蘇敏官熟門熟路地定私人包廂,本著小心謹慎的人生原則,還稍微懷疑了一下他的居心。

不過等毛蟹端上來,看到這人洗過手之後,隻是一門心思剝蟹,連剝三個都沒抬頭,她就知道自己多慮了,有點慚愧。

“阿妹,你不會剝蟹。”他終於得空抬頭看一眼,笑著奚落她,“先吃我剝的——你看你口水要下來啦。”

林玉嬋不服。她當然不是不會,但就算是上輩子她也少吃整蟹,蟹棒倒是挺愛吃——剝得慢點很正常嘛。

誰像對麵這位似的,手巧得不像話,三下五除二拆一隻,比裝子彈還快!

所謂“六月黃”,就是幼年版的大閘蟹,立夏後早早爬上岸。爆炒可以,最好清蒸。清蒸以後肉嫩汁多,外殼酥脆,流脂的膏腴金黃飽滿,蘸一碟清爽香醋,拌一勺白糖生薑,一口下去肉殼不分,嘎吱嘎吱滿口清香,鮮是鮮得來,老好吃額。

再配紹興花雕,甘鮮醇厚,滿室芬芳。

能者多勞,林玉嬋不客氣地揀他剝出的蟹肉,笑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常吃這個?”

“哪能常吃,”蘇敏官回,“整個府上,每年也就幾十隻。價錢奇貴,放在盛冰的盒子裡,快船運來廣州,通常隻剩一小半活著。我娘還不讓我多吃,說傷胃。”

往事都隨風,他也不是每次提起阿娘都愁雲慘淡。憶及幼年的樂事,容光煥發,舌尖舔掉唇邊一抹蟹黃,真正像個二十歲大孩子。

林玉嬋聽他這麼一描述,才意識到——

古代廣州人哪有機會吃上海大閘蟹。這幫窮奢極侈的封建資產階級,是享受了兩個世紀之後才有的全國快遞服務啊!

放到後世,這是普通老百姓的正常消費活動;但放到民不聊生、戰亂席卷的現在……

怪不得革命呢,該。

不過眼下他回歸無產階級,用自己的雙手掙錢鈔,能儘興吃一頓蟹,她也跟著高興。

尤其是自己還能跟著白蹭幾隻。

小二掀簾,春風滿麵:“少爺小姐,這盆子裡的水用來洗手,臟了招呼小的換新的。”

小二一邊說一邊納悶。一般進這雅間的兩口子都是名正言順的“老爺太太”、“先生夫人”。今日這姑娘沒盤發,隻能叫“小姐”;小姐為何單獨出門會男人,連個丫環都不帶,莫非是私奔?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但求巡捕彆來“查暗娼”。

蘇敏官餘光瞟到小二神色,心裡有數。從容放下手裡一隻蟹腿,財大氣粗地丟出一角銀幣。

“這六月黃得蘸專門的鎮江香醋,才有滋味。你連這個都不知?去打一瓶來。”

打瓶醋一角錢小費。那小二笑著應了,出門時大聲吆喝:“老爺太太等著,醋馬上就來!”

林玉嬋冷然旁觀他耍小心眼,幽幽提醒一句:“小女子新寡,您注意點影響。”

要跟我扮兩口子可以,請您先死為敬。

蘇敏官狠狠瞪她。她揚起小下巴,無辜回望。

誰讓她官方身份是“寡婦”。節後工部局人口普查,她亮出海關文件,登記得特彆順利。

提到這個,她忽然想起:“你的身份,官府沒懷疑吧?”

蘇敏官微笑,悄聲告訴她:“管我這一片戶籍登記的,是小刀會在逃嫌犯,前任金蘭鶴的多年崇拜者。”

林玉嬋:“……”

這大清被滲透成篩子了。

難怪近代的上海成了“東方小巴黎”、“冒險家樂園”。就衝這來者不拒的移民政策,什麼妖魔鬼怪都能落戶,能不畸形繁榮麼。

蘇敏官兩隻蟹下肚,飄浪的情緒終於壓回去七分,整個人重新沉穩,落到了地上。

一千五百兩銀子的訂單隻是開始,隻夠讓義興起死回生。真正的挑戰還遠沒有結束。

他看著眼前的蟹殼,還有蟹殼後麵那白裡透紅的小姑娘臉蛋,又任性地想:就這一頓飯。

出了這熱烘烘的館子,再回到冷酷的叢林社會,不遲。

他調好薑絲醋,推到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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