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2 / 2)

“大哥,我們就站這看看。”

“像這樣一畝田,棉鈴軋過,能出多少斤花衣,賣多少價?”

那工頭懶洋洋道:“我又不管這事。洋人出多少價,我們賣多少價,看年景咯。”

也就是棉花近年緊俏,洋人互相競爭購買,這才年年賣出高價。普通棉農也許根本不知道市場動向,糊裡糊塗就發財了。

她還待再問,那工頭忽然看到什麼,撇下林玉嬋等人,帕子擦一把汗,迎上另一側。

“鄭老爺吉祥!老爺總算來了,快來人,給鄭老爺搬凳子坐!哈哈哈,我們家老爺盼您盼好幾天了,鄭老爺喝茶嗎?請院子裡坐……”

一輛小騾車停在小路上。下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商人,身後跟著個仆役。

那工頭一溜煙跑過去請安,態度十分恭敬,腦袋幾乎栽進棉花田,如同見到衣食父母。

林玉嬋:“……”

反正被人輕視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朝紅姑念姑笑笑,提議:“去鄰村看看。”

三人走過田壟,和那下車的“鄭老爺”擦肩而過。

工頭正熱情地介紹:“咱們這裡的棉花田,以前請專人育過種,出的棉鈴成熟白亮,老爺肯定滿意……”

他腰間的太極護身符黑白分明,金絲線在陽光下閃爍微光。

鄭觀應壓根沒注意她,用心聽著工頭說話,一邊令仆人去摘了幾朵棉鈴,拿在手裡細細看,捏一捏,估算其中水分。

“我的祥升號,隻收最優。”

不過呢,其他買辦也不會放下架子,風塵仆仆親自下鄉勞碌。鄭觀應這種又有天分又努力的角色,活該出人頭地。

崔吟梅禮貌地接待了她。

“林姑娘,今年是七地海關一起招標——我猜是去年你開的頭吧?來來來,表格在這裡。”

一年過得真快。去年此時,林玉嬋為了張茶葉訂單,在走廊裡飛著裙子狂奔,追著赫大人討說法,那副滑稽樣很多海關員工還記得。

不過她後來奇跡般地拿到了七地海關茶葉訂單,眾人猜什麼的都有,總之不敢再笑話她。

“今年不會通融了哦。”崔吟梅指著牆上一張布告表格,“看看,投標的已經十多家了。比去年更多一倍呢。”

林玉嬋快速讀表,認識自己的競爭對手。

國康行、元亨茶棧、萬記茶行、惠成茶行、大安茶行……

在一堆吉利店名之中,她看到了——

德豐行。

她又想起什麼,懷裡摸出一張黑白相片,背後寫著幾行字,笑嘻嘻指給蘇敏官看。

“容先生已到香港,來信報平安。”

不久,紅姑和念姑也已來到碼頭,親切跟蘇敏官打招呼,跳上小船,又跟搖船的夥計客套了幾句。

“妹仔,上船啦!”

林玉嬋燦爛一笑,收起明信片,朝蘇敏官揮揮手。

小船劈開水麵,遠離繁華人煙。

*

茶葉的事情告一段落,眼下大部分業務交給趙懷生——當初林玉嬋剛開始給博雅供應茶葉的時候,常保羅正“失戀”,工作狀態一落千丈,大部分茶葉都是趙懷生負責整理、記錄、保存的,倒讓他成了行家。

趙懷生孩子一堆,平時收工之後都火速回家,享受天倫之樂。業績上也中規中矩,無功無過。

不過男人當了爹,總歸更可靠,畢竟不敢亂砸飯碗。

林玉嬋也就放心把茶葉托付給他。

現在她要將重心轉移到另一項業務上。

棉花收獲季到了!

不看不知道,小船進村才發覺,棉花田太多了!

現代人總結出一個“孕婦效應”:自己懷孕之後,發現滿大街都是孕婦,說明很多事隻有自己關注之後,才會注意到彆人。

而林玉嬋自從關注了棉花才發現,江南地區的城郊,幾乎種滿了經濟作物,稻田已經很少見了。

甚至不少江河泥沙衝積而成的灘塗濕地,也都栽種了棉花,蓋了簡陋的農人小屋。

孟三娘也說,她老家那些田地,原本種稻的,這兩年都鏟了,改為棉桑。

紅姑望著平坦無邊的棉花田,連聲驚歎:“那咱們每天吃的米穀從哪來?”

“湖南湖北運來的商品糧唄。”林玉嬋這題會答,笑道,“義興沙船進內陸,每次都帶糧食回來。”

棉花采摘期長達兩三個月。今日是個大晴天,棉田裡已有零星婦女辛勤勞作,采摘早熟的棉鈴。

棉田歸地主所有,這些辛苦采摘的婦女,都是臨時雇來的勞力。辛苦一天摘到晚,摘出幾十斤棉籽,工錢日結,扣除食宿,也就剩百來銅板。

采完棉鈴,還要軋花,讓棉籽和纖維分離,才成為可以出口的原棉。

腆著肚子的工頭踱步來回,敲打女工們不許偷懶:“都給我仔細些著!不許心疼自己的手!我會抽檢!混了雜質洋人不要的!找出一片碎葉,扣你們一斤工錢!……”

林玉嬋站著看了一會兒,想請個女工來問問行情。打了幾聲招呼,人家壓根不理她。

每斤棉籽都是錢,誰有工夫跟外人搭話。

林玉嬋從口袋裡摸出一角銀幣,再次招呼:“大姐……”

“喂!”突然遠處一聲大喝,“那邊幾個婆娘,你們乾什麼的?”

那監工注意到幾個陌生女子在棉田旁邊圍觀,丟下手裡棍子,氣勢洶洶走過來。

紅姑和念姑相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一步,留一個林玉嬋在原處。

“妹仔……”

你行你上!

林玉嬋硬著頭皮硬上去,“大哥……”

“誰是你哥?!”監工一副資本家走狗樣,辮子往脖子上一甩,怪叫,“走走走,彆擾她們乾活!”

林玉嬋遞出一角銀幣。

“大哥,我們就站這看看。”

監工麵色稍緩,銀幣收起來,哼一聲:“有什麼可看的?”

林玉嬋心裡後悔呀,一角錢沒讓女工掙著,便宜這工頭了。

那她也就不客套了,指著棉田問:“有人預定嗎?收購價多少?”

監工本以為是小家碧玉來農村看熱鬨,沒想到她上來就問行情,猛一下沒聽懂,皺眉看她一眼。

林玉嬋耐著性子,又問一遍。

她還待再問,那工頭忽然看到什麼,撇下林玉嬋等人,帕子擦一把汗,迎上另一側。

“鄭老爺吉祥!老爺總算來了,快來人,給鄭老爺搬凳子坐!哈哈哈,我們家老爺盼您盼好幾天了,鄭老爺喝茶嗎?請院子裡坐……”

一輛小騾車停在小路上。下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商人,身後跟著個仆役。

那工頭一溜煙跑過去請安,態度十分恭敬,腦袋幾乎栽進棉花田,如同見到衣食父母。

林玉嬋:“……”

反正被人輕視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朝紅姑念姑笑笑,提議:“去鄰村看看。”

三人走過田壟,和那下車的“鄭老爺”擦肩而過。

工頭正熱情地介紹:“咱們這裡的棉花田,以前請專人育過種,出的棉鈴成熟白亮,老爺肯定滿意……”

林玉嬋突然心裡一跳,放慢腳步。

這“鄭老爺”她認識!

他腰間的太極護身符黑白分明,金絲線在陽光下閃爍微光。

鄭觀應壓根沒注意她,用心聽著工頭說話,一邊令仆人去摘了幾朵棉鈴,拿在手裡細細看,捏一捏,估算其中水分。

“我的祥升號,隻收最優。”

不過呢,其他買辦也不會放下架子,風塵仆仆親自下鄉勞碌。鄭觀應這種又有天分又努力的角色,活該出人頭地。

那工頭也知道鄭老爺是潛在大金主,圍著跳上竄下,派人去請地主,自己化身導遊,叭叭叭說個不停,把這棉花田的種種好處,一口氣介紹了八百字說明文。

說完才發現,剛才那莫名其妙的幾個姑娘,正站在不遠處,用心聽呢。

作者有話要說:租界裡呆太久了。到郊區來放放風。

鄭觀應: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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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棉花很累的。大家可能聽說過“去新疆摘棉花”這個梗。在棉花收獲季,大批內陸女工坐火車去新疆摘棉花,每公斤棉花就能賺2塊錢,勞苦兩個月,能賺一兩萬,但是特彆特彆特彆苦,很多人幾天就哭著想回家。

在本文這個年代,摘棉花女工被剝削得更厲害。她們的淚水汗水撐起了長江中下遊的發達棉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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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嘴哈,博雅收購徐彙茶號的步驟是簡化了的,在現代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在大清……作者也沒試過,但讀《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的時候有印象,晚清的商業法律很不完善,各種操作很隨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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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八卦。容閎當做拍照背景的港督府,遠眺維多利亞港。一百多年了位置一直沒變。從那個角度,當時隻能看到層層疊疊的船和遠處的山。但如果容閎今日重返原處,會被各種高樓閃瞎眼。還能看到香港回歸儀式所在的會展中心……不過回歸之後,這裡不叫港督府了,叫禮賓府,住著香港特首林鄭月`娥。

當然,當時的人,不論是容閎還是敏官,都絕對想不到香港還會有脫離英國統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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