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觀應輕蔑地看她一眼,輕聲道:“陰陽有道,我不和女商交易。”
這種腐朽的大清價值觀現在根本傷不到她。林玉嬋反而笑:“鄭先生再激我,我可要去寶順洋行應聘買辦了。”
言外之意,茶葉競標能贏你,買辦職位也能替你。寶順洋行收不收女的是另一回事。反正你打不過我。
鄭觀應自小是經商奇才,一路順風順水,見慣了彆人對他好聲好氣。林玉嬋發覺,跟他裝孫子是沒用的。
就算他滿口陰陽周易,看起來隨時都能退休養老,但……
弱冠之齡的年輕人,哪能沒有點爭強好勝之心。
果然,一瞬間,鄭觀應白皙的臉頰有點泛紅,有點張口結舌,大概難以用寥寥數語懟回去。
林玉嬋:“告辭,拜拜!莫忘記食午飯!”
她看到義興的小船已經搖了回來,轉身快步跑回,笑眯眯地迎接紅姑念姑,和搖船大哥一起,艙裡端出來溫熱的外賣飯食,鋪塊布,船裡搬出碗筷,燒水燙過,坐在田壟上開始享用。
鄭觀應當然不用寒酸野餐。工頭早就等在不遠處,彎著腰,請他去旁邊的涼棚裡。棉田主人已經備好了一桌豐盛的農家樂。
他點點頭,回頭看了看這一群奇怪的女客,入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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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各自填肚子。鄭觀應這邊還得應酬談話,接收那棉田地主的花式彩虹屁。等他初步簽了訂單,帶著酒意走出涼棚之後,那邊野餐的幾位已經收攤,正在油布上攤了瓜子零嘴,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的聊天。
“嚟嘗嘗呀!呢老香黃真是入味,和家裡一個味道!”
“我問過,那鋪子老板,是潮州搬來的。十年了。”
“少食些,食多了熱氣,上火。”
“驚咩呀?熱氣飲涼茶呀!難得買到這麼全的涼果。來來妹仔,嘗嘗這陳皮……”
幾個姑娘姑婆說的都是廣東方言,鄭觀應聽得一字不漏。
而且她們從哪搞來了一大盒廣式涼果!
黃皮鼓、老藥桔、老香黃、陳皮杏脯、草橄欖、加應子、五香話梅、糖楊桃、蜜芒果、話桃條、九製陳皮……
滿滿一大盒子,分裝在不同小罐裡。
單看那顏色,鮮嫩欲滴,仿佛一下把人帶回了那煙火氣繚繞的廣州上下九。
再看那包裝,按上海標準有點土氣過時。但對廣東人來說,是標準的“小時候”零嘴。
鄭觀應的腳步忍不住慢了半拍。
林玉嬋嘴裡叼著塊佛手果,含含糊糊招呼那船工夥計:“大哥來嘗嘗,清熱去火,不是太甜!”
鄭觀應眸子暗了暗。剛才那頓大魚大肉,口味不合不說,簡直快膩死他。
冷不防那林姑娘朝他招手,笑容純真:“老鄉,來食話梅呀!正宗潮味!”
他口舌生津,冷冷道:“不吃,上火!”
他轉身要上車,腳步又猶豫。
涼果的甜香氣直衝鼻孔。清清爽爽,十分解膩。
林玉嬋再咬一口涼果,滿腹生香。
片刻後,仆人跑到林玉嬋她們旁邊,陪著笑。
“敢問姑婆,”仆人問,“這些涼果是哪裡買的?”
紅姑大大方方答:“張江鎮上,有家潮州鋪子,價格很平。我不識字,鋪名寫在這,你拿去吧!”
說著扔過去一個話梅罐子,上麵果然包了一層紙,寫著涼果鋪的店名和地址。
仆人為難。他也不識字!
隻好回頭朝自家主人看了看。
“這……要不我們自己去尋吧。謝謝姑婆……”
林玉嬋忙插話:“彆,他們店麵隻開半日,現在已關張啦!——哎,大哥拿去啦,不值幾個錢,況且都被我們打開吃過了。”
仆人抱著個話梅罐,不知所措。
林玉嬋跟姐妹大哥們七手八腳地收攤,碗筷順手在浜子裡洗了,又燒水喝茶。
最後,林玉嬋吩咐船工夥計:“走。咱們再去周浦看看。水道要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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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剛開動,忽然嗒嗒聲響,旁邊道路上騾車慢駛,和小船並排。
“祥升是標杆。”鄭觀應從騾車裡探出個頭,冷淡說道,“我不小氣。超過祥升質量,都收。”
他往嘴裡塞了顆話梅,隱入簾子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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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裡,紅姑和念姑麵麵相覷:“他說的什麼意思?是肯收我們棉花了?”
都有點不敢相信。一顆話梅威力那麼大?
林玉嬋也皺著眉,好好把鄭觀應最後這句話琢磨一遍,覺得有點頭大。
大佬很狡猾。他好似點撥了一句,但其實什麼都沒說。
他的意思是,如果博雅提供的原棉樣品,質量上不遜於他自己的祥升號提供給寶順洋行的原棉,那他就收。
問題時,原棉質量高低鑒定,現在可沒有全國標準。好不好,收不收,還不是全靠買辦一張嘴。
鄭觀應這貨,又要自己當裁判,又要當選手,自攻自受上癮了還!
到時他一句話,“不合格”,怎麼辦?
她拿出的原棉,必須能讓鄭觀應無言以懟。
作者有話要說:鄭觀應:嗬
稍後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