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這年頭長途旅行也沒什麼準確的時刻表。乘客們都很佛係。隻要彆延遲十天半月,就都能接受。
林玉嬋看到相鄰幾桌,都是剛下船的頭等艙客人,點了各色餛飩,吃得慢慢悠悠。
“小人廚房裡的菜肉都是新鮮置辦,老爺可以去檢查。再說了這滿堂的客人,可沒有彆人吃壞肚子啊。求老爺千萬彆亂聲張,小店還要做生意呐。”
算了,不澄清。若他發現自己是女兒身,還是個行商的,那態度不定怎麼變化。
她於是也假裝船工,客氣回:“應該的應該的。以後船上有事,彆怕麻煩我等。”
大家隔空寒暄兩句,各自吃餛飩。
鎮江老城也不大。薄薄一層晨曦,包裹著靜謐的明代古樓。
和咫尺之外的租界完全是兩個世界。
江高升以前行船也來過此處,一五一十給她指:“那是西津渡,那一片都是船塢。那些新碼頭是洋人建的,都是洋行獨占。咱們義興的碼頭在這裡,暫時還是跟彆人共用……唔,這一片都是貨運倉庫,你看到門口的號牌沒?三號——那是咱們義興獨家租用的……”
一口一句“咱們義興”,說得林玉嬋眉開眼笑:“蘇老板土豪呀!”
說話間,忽然旁邊湧來一群人。怡和買辦唐廷樞走在前頭,幾個當地官吏牙人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頭。
同時,到明年此時,鎮江本土華人工商金融業,至少得死一半。
唐廷樞忽然又看上一個當地棉花商號,於是撇開一群牙人,進去跟那老板談了幾句,提出收購意向。
那鎮江老板笑逐顏開,講了幾次價,這就把自己的棉花生意打包賣給英國人,打算回家置地養老。
唐廷樞出來的時候,手上又多了一摞合約文書。他隨手往旁邊一伸手——
忘了。兩個隨從還留在餛飩店裡上吐下瀉呢。
隻好收回手,文書夾回自己胳膊下。
有錢人習慣了身邊有跟班,也習慣了自己兩手空空。今日沒隨從,還真有點彆扭。
旁邊一個牙人伶俐,連忙伸雙手去接:“小的給您拿著。”
當地人對招商引資充滿熱情。但這熱情並不太對他胃口。
忽然,身邊一個清脆的聲音插入。
“唐先生,茶壺在這裡。您方才隨手放在棉花行櫃台上了。”
然後主動接過牙人手裡的一遝文書合約,口袋裡摸出幾條綢子發帶,利落地將文件分門彆類捆好,放進自己挎包。
剛到德豐行的時候,她除了搬茶葉,每天就是端茶送水伺候人,鍛煉得十分有眼力見兒。
“走吧。免費服務。”
唐廷樞聽著她的廣東口音,頓覺親切,哈哈一笑,把水壺也塞給她。
“好!敏官有心啦。”
唯獨他身邊圍著的那幾個小官和中介,麵麵相覷,欲言又止。
他們可都視力敏銳,一眼就看出這“少年”不太對勁。
眾所周知,唐大買辦是坐義興的客輪來的。義興的船上怎麼還有小太監伺候呢?
這義興老板為了搶占市場,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相比之下,京城來的“小韓娥”算個啥?
但見唐廷樞並無二話,看來對“小太監”已是習以為常。眾人都是仰他鼻息的,哪敢出言質疑。
隻得唯唯附和:“如此甚好,甚好,哈哈。”
林玉嬋快步跟上唐廷樞,朝江高升悄悄揮揮手。
租界柵欄門敞開。幾個印度巡捕持槍警戒,如同巨人。
蘇敏官聲音不揚,然而看到小姑娘那五體投地的神色,還是忍不住眼角微彎,將一盤瓜子推到她麵前。
林玉嬋想起後世的那些豪華遊輪上的服務項目,鬼點子井噴,認真建議:“不打算在船上再開個賭場嗎?”
他瞥她一眼,笑道:“阿妹,聽戲。”
林玉嬋真不明白,那慢悠悠、文縐縐的戲曲唱腔,老一輩人為何會那麼入迷。以前“粵劇進校園”的時候,她也試著讓自己喜歡過,還報名學了兩星期,但最終敗下陣來,聽幾分鐘就打瞌睡,還不如聽英語廣播。
林玉嬋笑道:“哎唷,那我可謝謝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憑良心講,跟著怡和頭牌大買辦混了一天,真長見識。
不光是因為他背靠英國資本,出手就是買下一條街的土豪做派;一個出色的買辦,是華洋之間的橋梁,在國學和西學方麵,他都是個人形的百科全書;待人接物更是無可挑剔,那心態不是一般的開放。
在近代的中國,買辦階級是一個複雜的群體。他們靠著一副陰陽麵孔,一邊攀附朝廷,一邊幫助洋人壓榨國民,甚至頗有通敵賣國的行徑,道義上為人所不齒;但同時,也隻有這一群人,才能清楚地認識到中國和世界的差距,認識到科技和金融的重要性。他們是推行洋務運動和民族實業的中堅力量。
同時也給自己撈取了巨額的個人財富。晚清民國那些財閥富豪、X大家族,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買辦起家。
林玉嬋餘光瞄著身邊這個俊逸脫俗的少年英才。倘若他的人生旅途沒有和洪門糾纏,再過十年,他或許也和唐廷樞一個模樣,成為外國資本的得力乾將,是華洋商人競相攀附的對象吧?
說不定混得比唐廷樞還光鮮呢。
她低頭,抿嘴一笑。
現在這樣就挺好噠。
然後主動接過牙人手裡的一遝文書合約,口袋裡摸出幾條綢子發帶,利落地將文件分門彆類捆好,放進自己挎包。
剛到德豐行的時候,她除了搬茶葉,每天就是端茶送水伺候人,鍛煉得十分有眼力見兒。
“走吧。免費服務。”
唐廷樞聽著她的廣東口音,頓覺親切,哈哈一笑,把水壺也塞給她。
“好!敏官有心啦。”
唯獨他身邊圍著的那幾個小官和中介,麵麵相覷,欲言又止。
他們可都視力敏銳,一眼就看出這“少年”不太對勁。
眾所周知,唐大買辦是坐義興的客輪來的。義興的船上怎麼還有小太監伺候呢?
這義興老板為了搶占市場,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相比之下,京城來的“小韓娥”算個啥?
但見唐廷樞並無二話,看來對“小太監”已是習以為常。眾人都是仰他鼻息的,哪敢出言質疑。
隻得唯唯附和:“如此甚好,甚好,哈哈。”
林玉嬋快步跟上唐廷樞,朝江高升悄悄揮揮手。
租界柵欄門敞開。幾個印度巡捕持槍警戒,如同巨人。
唐廷樞亮出名片和買辦執照。
巡捕齊齊躬身,讓開一條路。
林玉嬋一顆心提到喉嚨口。
果然,巡捕看到唐廷樞身邊的她,立刻看出氣場不符,皺起眉頭,問一句:“這是誰?”
她將圍巾拉上一點。
唐廷樞隨意答道:“我隨從。給我拿點東西。小林,走。”
正好此時怡和洋行裡出來個英國辦事員,熱情地跟唐廷樞打招呼。
露娜停泊鎮江第二日,碼頭空場上擺起一個戲台,當地一個戲班閃亮出場,咿呀呀唱起了昆劇。
甲板上、岸上全都是圍觀群眾。頭等艙的窗戶裡,也探出一個個盛裝女眷的腦袋。
大家磕著瓜子看著戲,儼然過了個小節。
有當地居民指指點點,興奮地問:“這是哪家貴人包的場?”
有那消息靈通的碼頭工,答道:“義興蘇老板!說是上遊水路封鎖,那蒸汽客輪得耽一日再走。他怕船上乘客無聊,專門包了半日的戲,給大家解悶!你說說,這人哪,有錢起來,那也是很任性的嘛!”
先前那人咋舌,小聲說:“怎麼我那東家就從沒這麼任性過呢?”
聽了一會兒,歎息著走了。
蘇敏官一心二用,津津有味地聽著那旦角的水磨腔,一邊解釋:“意外多耽一日,若是乘客胡亂走動,再出點事,我可擔不起。不如花點錢把他們留在這。船工辛苦多日,也算是犒勞他們。”
蘇敏官聲音不揚,然而看到小姑娘那五體投地的神色,還是忍不住眼角微彎,將一盤瓜子推到她麵前。
林玉嬋想起後世的那些豪華遊輪上的服務項目,鬼點子井噴,認真建議:“不打算在船上再開個賭場嗎?”
他瞥她一眼,笑道:“阿妹,聽戲。”
林玉嬋真不明白,那慢悠悠、文縐縐的戲曲唱腔,老一輩人為何會那麼入迷。以前“粵劇進校園”的時候,她也試著讓自己喜歡過,還報名學了兩星期,但最終敗下陣來,聽幾分鐘就打瞌睡,還不如聽英語廣播。
林玉嬋笑道:“哎唷,那我可謝謝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憑良心講,跟著怡和頭牌大買辦混了一天,真長見識。
不光是因為他背靠英國資本,出手就是買下一條街的土豪做派;一個出色的買辦,是華洋之間的橋梁,在國學和西學方麵,他都是個人形的百科全書;待人接物更是無可挑剔,那心態不是一般的開放。
在近代的中國,買辦階級是一個複雜的群體。他們靠著一副陰陽麵孔,一邊攀附朝廷,一邊幫助洋人壓榨國民,甚至頗有通敵賣國的行徑,道義上為人所不齒;但同時,也隻有這一群人,才能清楚地認識到中國和世界的差距,認識到科技和金融的重要性。他們是推行洋務運動和民族實業的中堅力量。
同時也給自己撈取了巨額的個人財富。晚清民國那些財閥富豪、X大家族,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買辦起家。
林玉嬋餘光瞄著身邊這個俊逸脫俗的少年英才。倘若他的人生旅途沒有和洪門糾纏,再過十年,他或許也和唐廷樞一個模樣,成為外國資本的得力乾將,是華洋商人競相攀附的對象吧?
說不定混得比唐廷樞還光鮮呢。
她低頭,抿嘴一笑。
現在這樣就挺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