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牙齒咬出聲,真想拿鉛筆在他腦殼上戳個洞。
“離我遠點!”
維克多委委屈屈,嘟囔:“我沒有再惹你吧?……”
林玉嬋深呼吸,慢慢調整情緒。
“大家彆客氣,我在船上還帶了不少樣品。今日相識是緣分,回頭我派人送去你們茶葉公所。互通有無嘛。”
她吸取了上次在安慶義興茶棧的教訓。裝逼要低調,要循序漸進,不能一上來就拿專業知識和自己的小老板身份砸人。
“博雅商貿有限公司總經理”這個名銜,如果在一個小時前,空口白牙的說出來,這些彪悍的茶商大叔們大概隻會把她當瘋子騙子,以為她是來湊熱鬨碰瓷的。
而現在,親眼見到她跟俄國茶商往來嫻熟,似乎對茶貨市場頗有見解;再咂摸一下她那胸有成竹的態度,幾個本地茶商隻能微微張嘴,相互交換了一下複雜的眼色,心裡默默拚合那碎裂的三觀。
上海果然“洋氣”得過分,這麼大的茶葉生意,背後居然是個小姑娘撐起來的……
女人做生意,不晦氣麼?
過去在漢口,倒是有過幾個被迫拋頭露麵、經營自家產業的寡婦太太什麼的。但弱女子怎能在險惡的商海裡拚搏,不出幾個月,財運敗光,家業被瓜分得骨頭渣不剩。
這林姑娘大概有後台,背後有男人,嗯。
但就算如此,把一個小女子推到前台來撐場麵,也是很稀罕的。
大家的心思這麼轉一圈,再看林玉嬋慢條斯理泡茶的動作,便都收起了不耐煩的表情。
俄國人是硬骨頭,不好啃;有個上海來的、見多識廣的小老板幫著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有人便笑著套近乎:“林姑娘待人接物好大方,真與男子一般,強似閨閣婦人。”
誇一個女子“接近男人”,在大清語境下,這句話已經是很真心的恭維。
林玉嬋耐著性子,又泡了第三趟水。此時茶攤掌櫃堆著笑過來,輕聲說:“姑娘,人請來了。”
漢口茶商和李維諾夫一起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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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著道袍的風水先生,踱著方步,握著個雕龍羅盤,堆笑著朝大家拱手。
“驅邪解降,風水招財,化解官非,起名改名,靈僮問卜,和合法事——諸位老爺吉祥!貧道從外頭就看到此處紫氣衝天,這桌上必有人明日就發財!先恭喜啦……”
朱老板疑惑:“林姑娘,,這人是你請的?”
一閃而逝的靈感也未必有多準。能被維克多一句話打斷,說明她的思路還並不是很成熟。
林玉嬋從容不迫地說完,見眾人麵前的茶都涼了,不慌不忙倒掉,再滿上第四泡滾燙的茶水。
以後有的是時間琢磨。
她收回鉛筆,把筆記本藏回包裡。
大庭廣眾之下,維克多隻能訕笑。
“那個,林小姐……看在這些機器的份上,我在漢口投資茶廠的事,你不會告訴赫德先生的,對吧?”
維克多悔不當初。他自覺人際交往方麵十分經驗老到,在中國招惹了多少姑娘,有些人見了他就害羞,就紅臉,或者害怕,或者輕嗔薄怒……總之,都讓他十分放鬆,遊刃有餘。
怎麼偏偏這位林姑娘,每次大膽招惹她,都會落些把柄在她手裡。明明是個無甚背景的異族小可愛,卻像個誘人入彀的露薩卡,讓他跟她交往的時候,時常後悔沒帶腦子。
譬如今日,要是她心情不好,去向赫德打個小報告……
大清海關薪資世界第一。他到哪去找第二個如此肥差?
所以維克多隻能做小伏低,討好地朝她躬著身,非得等著她保證一句“不會”。
林玉嬋當然不會讓他那麼輕易得逞。她想了想,低聲問道:“你能不能估算一下……嗯,赫大人大概會在江漢關辦公幾日?最早什麼時候離開呢?”
要撤銷戒嚴令,最好釜底抽薪,儘快讓赫德離開漢口,才是最穩妥的操作。
赫德不肯跟她說準話,但維克多是海關商務助理,多少也心裡有數吧?
維克多眼珠轉兩轉,微微驚喜,笑道:“你怎麼得罪赫德先生了?”
“沒什麼。”林玉嬋垂下眼,眼中微露狡黠,送給維克多一個並不存在的把柄,“我自己的商鋪想來點避稅操作,總不能頂風作案呀。”
維克多眉開眼笑。
‘漢口六壬伏英館’的龍大師托著羅盤,正百無聊賴地等在門口,一邊朝過往行人念念有詞,給自己做廣告。
“驅邪解降,風水招財,化解官非,靈僮問卜……”
“有勞了。”林玉嬋打斷,笑眯眯遞過去一塊銀元。
“哎唷,,不敢不敢。”龍大師趕緊推辭,收了那神神道道的腔調,換上滿臉江湖氣,低聲說,“姑娘也是會裡姐妹,幫一把是應該應分,怎麼好收錢呢!再說,回頭那個洋人找小的改風水,我狠狠宰一筆便是。若按行規,小的還得給姑娘送傭金呢。”
林玉嬋還是堅持把銀元塞到他手裡。
“那煩您幫我跑個腿,到義興輪船上找蘇老板,幫我遞個話……”
如果李維諾夫談判順利,漢口茶葉公所和順豐磚茶廠,能夠從對立轉為合作,漢口地區的排外風潮應該會消解一大半。
大概,就不需要那麼誇張的戒嚴了吧?
但大清官場效率低,這戒嚴令到底何時能取消,林玉嬋心裡也沒底。
先跟蘇敏官通報一下階段性成果,讓他彆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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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豐磚茶廠”已經重歸平靜。那些“被動停工”的中國雇工大概是閒得太久,良心不安,有些正拿了掃帚水桶,默默收拾磚牆腳下的臭魚爛蝦。
林玉嬋直接進門,直奔李維諾夫的蒸汽壓茶機。
順便從包裡薅出紙筆,打算狠狠偷師。
聖彼得堡皇家大學的工程師設計的耶!
這種規格的機器,如今全中國怕是屈指可數。
她原本無甚工科基礎。但十九世紀的機械科技畢竟還處於發展初期,林玉嬋跟著露娜航行多日,又啃過操作手冊,又蒙徐壽父子麵授機宜,又親自鑽過蒸汽管道,也勉強算是自學成才,成了個半瓶子醋。
所以維克多隻能做小伏低,討好地朝她躬著身,非得等著她保證一句“不會”。
林玉嬋當然不會讓他那麼輕易得逞。她想了想,低聲問道:“你能不能估算一下……嗯,赫大人大概會在江漢關辦公幾日?最早什麼時候離開呢?”
要撤銷戒嚴令,最好釜底抽薪,儘快讓赫德離開漢口,才是最穩妥的操作。
赫德不肯跟她說準話,但維克多是海關商務助理,多少也心裡有數吧?
維克多眼珠轉兩轉,微微驚喜,笑道:“你怎麼得罪赫德先生了?”
“沒什麼。”林玉嬋垂下眼,眼中微露狡黠,送給維克多一個並不存在的把柄,“我自己的商鋪想來點避稅操作,總不能頂風作案呀。”
維克多眉開眼笑。
‘漢口六壬伏英館’的龍大師托著羅盤,正百無聊賴地等在門口,一邊朝過往行人念念有詞,給自己做廣告。
“驅邪解降,風水招財,化解官非,靈僮問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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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了。”林玉嬋打斷,笑眯眯遞過去一塊銀元。
“哎唷,不敢不敢。”龍大師趕緊推辭,收了那神神道道的腔調,換上滿臉江湖氣,低聲說,“姑娘也是會裡姐妹,幫一把是應該應分,怎麼好收錢呢!再說,回頭那個洋人找小的改風水,我狠狠宰一筆便是。若按行規,小的還得給姑娘送傭金呢。”
林玉嬋還是堅持把銀元塞到他手裡。
“那煩您幫我跑個腿,到義興輪船上找蘇老板,幫我遞個話……”
如果李維諾夫談判順利,漢口茶葉公所和順豐磚茶廠,能夠從對立轉為合作,漢口地區的排外風潮應該會消解一大半。
大概,,就不需要那麼誇張的戒嚴了吧?
“那煩您幫我跑個腿。”
“今晚租界裡有小型酒會,”他笑道,“林小姐願不願接受我的邀請,去跳個舞?然後我會把赫德先生的工作計劃,一五一十,詳儘地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