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此同時,她心裡尋思,如果能用蒸汽機製茶產量上去了,是不是能彌補利潤上的薄弱?
可惜她才思有限,蒸汽機的改造模型想了好幾個,始終不太對勁;也跟蘇敏官一起琢磨過,畢竟兩人都不是專業工程師出身,做不到儘善儘美。
術業有專攻。林玉嬋不做那閉門造車的傻事。靈機一動,請徐建寅幫忙。
她將李維諾夫蒸汽機的圖紙仔細重繪一遍,又詳細說明了廣式炒茶的步驟和所需器具,問徐建寅,有可能用機器代替人力,完成這些步驟嗎?
如果學神真的能幫她打通這個任督二脈,今後十年她都可以給他免費代購!
茶葉生意由趙懷生負責,在德豐行的壓力下,暫時苟延殘喘。好在王全並不知道博雅是徐彙茶號的大股東,他“不吝成本”地為海關炮製精製茶的時候,這些成本有一部分還能回收到博雅的賬戶裡,算是勉強收支平衡。
棉花行情繼續火爆。常保羅在寧波的親家,已經在當地開了個小小的“孟記花行”,專門為博雅公司輸送優質棉花。
棉花的加工工作,由土山灣孤兒院的孩子們半工半讀地完成。林玉嬋派紅姑念姑兩位自梳女,輪班去孤兒院監督示範。她倆本就熟悉棉花紡織,又是女子身份,更易於和嬤嬤及孩子們溝通。
此外博雅公司還開始承接進口西洋科學儀器的業務。業務量不大,隻是偶爾有西洋教士學者編纂書籍時有相關需求。早在容閎掌管博雅的時候,就喜歡進口這些沒用且昂貴的玩意兒,眼下博雅算是重操舊業。不同的是,林玉嬋會稍微運籌一下,儘量將不同客戶的訂單合並成團,從而降低成本,起碼不會像容閎那樣做一單虧一單。
博雅虹口分號關閉。蓋因太平天國戰事逐漸平息,房東要收回各地資產,以便回鄉定居。眼下還沒有什麼保障租戶權益的法令,房東說退就退,林玉嬋也沒辦法。
好在眼下的茶葉生意多半轉移到徐彙,博雅虹口的地段略嫌偏僻,正好一次搬走。
周姨跟林玉嬋乾了一年多,思想有所開化。覺得做丫環吃喝不愁,事事有人做主,這樣的日子雖然不錯,但像林姑娘這般自己對自己負責的生活,其實也挺好的。
如今倒是有人願意跟她。不過,她也不能完全自由選擇。
“這十個人你都詢問過了,”博雅總號客廳裡,蘇敏官飛快地寫著條子,頭也不抬,對林玉嬋道,“本事怎樣不保證,但是嘴嚴,本分,都欠著天地會一條命。你按市價付薪即可,如果不包吃住,要再加三成工錢。”
從南京城偷渡出來的一批批難民,有的尚能回鄉投奔親友,有的已經成了無根浮萍,難以重新融入社會。
隻能依靠“組織”給安排點營生。
林玉嬋在天地會裡有銜,交的會費也早就過了七天無理由退款期,也享受過了底層互助的福利,眼下該她儘點義務,她義不容辭。
況且這點“義務”完全是舉手之勞。雖然略有風險,但和幾十年前,那時刻準備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造反的“義務”相比,簡直太人性化了。
公司裡不是她一個人在乾活。讓這些人來試個工,跟老員工們互動一下,性格習慣上能處得來,才要。
蘇敏官點點頭,讓這十人回到臨時宿舍去。
雖然這十人在身份上已經成為上海數萬難民之一,背景無可挑剔,但他還是不掉以輕心,送他們出博雅院門,沉穩地審視四周,確保沒有窺伺的眼睛。
忽然他眼神定在街角,問林玉嬋:“這人你認識嗎?”
一個二十多歲、書生模樣的男子,後頭跟個小廝,循著路牌一路找來。他戴副金邊眼鏡,穿茄色箭袖直身袍,馬褂邊緣滾了片金緞的邊——這是普通平民不準使用的高檔麵料,表明此人身有功名,約莫是個舉人或貢生。
中國自古是人情社會。倘若貿然聽聞一個陌生女子做派出格,無媒無聘的跟野男人廝混,大家多半會皺眉頭,覺得此女人品堪憂;但大夥跟林玉嬋已然熟絡,都知她是厚道人,對她的人品已有先入為主的好評,林玉嬋再有什麼作風問題,也就成了無傷大雅的小瑕疵。此外博雅公司還開始承接進口西洋科學儀器的業務。業務量不大,隻是偶爾有西洋教士學者編纂書籍時有相關需求。早在容閎掌管博雅的時候,就喜歡進口這些沒用且昂貴的玩意兒,眼下博雅算是重操舊業。不同的是,林玉嬋會稍微運籌一下,儘量將不同客戶的訂單合並成團,從而降低成本,起碼不會像容閎那樣做一單虧一單。
況且她還是發錢請客的老板。大家又都是女人。在這小小船艙裡,大驚小怪也沒人給發牌坊。
林玉嬋於是笑著磕完一個瓜子,鑽出船艙,找穩重心,橫跨到相鄰的烏蓬船上。
馬上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了過去,隔空塞進船艙。過程乾脆利落,河麵上其他人隻當自己眼花。
林玉嬋每次去那裡吃工作餐,都不見外地跑到廚房,自己給自己帶鹽。
不過後來她也琢磨出其中奧妙:義興茶館不為賺錢,隻是給天地會散眾提供一個落腳之處。如果飯菜做得太好吃,一是不相乾的客人來太多,不方便談事;二是普通會眾沒事都來吃白食,薅禿大舵主的羊毛。
他現在是露娜的隨船廚師,暗地裡專管營救難民。昨日露娜再次完成申漢航線,洪春魁也跟著上岸,沒休息一天,被蘇敏官叫來劃船做飯。
洪春魁知道這是有意打壓,但他沒怨言。十幾年沒看過戲了。十幾年沒聽過這等漂在水麵上的無憂的笑聲了。他從瑛王變回百姓,這些尋常生活中的煙火雜務,他百做不厭。
再回首,想起當初自己陷在非黑即白的世界觀裡,把麵前這善良小姑娘當成個可以隨意捏死的“妖”,洪春魁恨不得尷尬跳船。
小少爺從小嘴刁,吃東西的癖好忌諱能寫一本書。長大後被打回人間,大部分臭毛病都自動改了。但有些自小養成的喜好,沒那麼容易抹除。
臨河的“折桂園”請來有名的杭州大戲班,已經不停歇地唱了幾個時辰。岸上黃金位置都坐著達官顯貴、地主鄉賢,百姓們湊在圍牆外,伸著脖子捕捉那戲中音色。
也有人搖船來到河岸邊,就能從另一個角度近距離看戲。
有些齊整高級的船艙裡,已然吞雲吐霧,泄出灰煙嫋嫋。
蘇敏官讓人將義興這幾艘船搖到上風口。
大家已經急不可耐地出了艙,搬了板凳,各自找到理想位置,聚精會神地看戲。
林玉嬋酒足飯飽,漫不經心地聽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今日的約會有點沉默。
一個二十多歲、書生模樣的男子,後頭跟個小廝,循著路牌一路找來。他戴副金邊眼鏡,穿茄色箭袖直身袍,馬褂邊緣滾了片金緞的邊——這是普通平民不準使用的高檔麵料,表明此人身有功名,約莫是個舉人或貢生。
中國自古是人情社會。倘若貿然聽聞一個陌生女子做派出格,無媒無聘的跟野男人廝混,大家多半會皺眉頭,覺得此女人品堪憂;但大夥跟林玉嬋已然熟絡,都知她是厚道人,對她的人品已有先入為主的好評,林玉嬋再有什麼作風問題,也就成了無傷大雅的小瑕疵
博雅總號地處西貢路租界中心,街上住的多是洋人和新派華人,對各種傷風敗俗的怪現狀,倒不會像彆處那樣嚴格;但一個衣冠楚楚的教書先生堵門求愛,時間久了也引人注目。
梁謹麵皮一紅:“那、今晚……”
“我不是諸葛亮,用不著您三顧茅廬。第一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嫁人生子的打算。蒙您厚愛看我入眼,為什麼不把我的拒絕當回事呢?”
若是他第一次就乾脆利落轉身走,林玉嬋或許還會覺得這是個大清少有的磊落好男人;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將她的婉拒之詞置若罔聞,不免顯得有些太自我為中心。
林玉嬋也就小小甩個臉子,吩咐周姨送客。前兩年,林玉嬋主要獨自打拚,也沒什麼心思湊熱鬨過傳統節。不過現在,隨著她人際關係擴張,逢年過節的時候,也需要跟土著們同步一下。
譬如春社日,是祭祀土地神的時節,江南各處村鎮鄉裡都會湊錢唱大戲,男女老少於田壟間聚飲,上層人士宴飲遊樂,疊鼓祈年。官府也會利用鄉民集會的時機,宣政教化,指導農時。
到了下午,街上不少人就進入過節模式,拎著酒菜走親訪友。林玉嬋也就關了商鋪。她早早就包了義興的船,請自己的員工和商會理事們看戲,統一刷個好感值。
蘇敏官平日對手下犀利嚴苛,但該發福利的時候也不含糊。今日也出錢請大夥聽戲。於是蘇州河上擠了五六艘烏蓬船,義興和博雅的在滬員工互道寒暄,高高興興地各上各船,慢慢往河麵深處搖去。
河麵上,水汽混著初升的月光,飄到岸邊,給新長出來的嫩草覆蓋了一層淡淡的霧。
林玉嬋坐在搖搖晃晃的船艙裡,跟周姨、紅姑、念姑聊了會子天,吃了點瓜子。
常保羅和老趙各有家庭,今日要陪家人過節,於是便沒來湊熱鬨。林玉嬋都贈了節禮。
於是艙裡隻有女人,很快放鬆談笑起來,話題漸漸百無禁忌。
紅姑忽笑道:“我那日在街上聽人閒聊,聽到一樁好犀利的仙人跳騙局,說出來叫人臉紅,你們聽不聽……”
這條路風險太大,她如今不僅自己要掙錢,還擔負著許多人的飯碗,不能複製王全的賺錢路線。
術業有專攻。林玉嬋不做那閉門造車的傻事。靈機一動,請徐建寅幫忙。
況且她還是發錢請客的老板。大家又都是女人。在這小小船艙裡,大驚小怪也沒人給發牌坊。
林玉嬋於是笑著磕完一個瓜子,鑽出船艙,找穩重心,橫跨到相鄰的烏蓬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