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 192 章(1 / 2)

林玉嬋拿著赫德和徐建寅的訂單,去相關洋行談團購,終於談出個八折批發價,運費也相應的分攤至一半。西歐最新製造的各種精密科學儀器,此時應該已經裝船出港,漂在了太平洋上。

赫德不得不服,立刻踢掉原先報價的幾個洋行,讓海關跟博雅公司簽了供貨合約。

這是她軟磨硬泡求來的——海關原本無此規矩,去年她供貨茶葉的時候,也沒人給她開這麼一張“合作證書”;但如今情勢不一樣。義興商會根基不穩,亟需權貴背書,方能在洋商和華人街坊中站穩腳跟。

赫德自知欠她人情,一張簽字證明又不是什麼違規的東西,於是爽快答應。

這份海關蓋戳、赫德簽名的證書,相當於一件護身符,讓再有對商會心懷不軌的二憨,不管華人還是洋人,動手之前能三思一下。

自從那借“傷風敗俗”鬨事的幾個首犯,被巡捕房罰了款,判了苦役,鄰近街坊們便不敢妄動,慢慢接受了自己身邊有個牝雞司晨的商會的現實。

有時候看到林玉嬋出來進去,還會跟她點點頭,側身讓個路。

加上林玉嬋要來海關證書鎮宅,給商會戴了頂洋帽子,更沒人敢說什麼。

此外,林玉嬋還請商會中的加盟友商動用自己的關係,若是能求來個知縣、道台什麼的題字匾額,也趕緊掛在商會裡辟邪,刷一刷安全指數。

可惜中國人的關係網錯綜複雜,“麵子”這東西比較玄幻,不是說求就能求來的,得等機會。就算有人跟官府關係密切,也得先把自己罩住了,才有餘力照顧商會。

所以匾額什麼暫時沒有。林玉嬋尋思,若是以後商會賬目有盈餘,賑災、修路的時候捐點錢,不愁沒有官府認證。

後來這牆上空了,林玉嬋總覺得缺點什麼。現在拿海關證明湊個數,表示我上頭有人。

差強人意。

俄商李維諾夫在漢口開設茶廠,用蒸汽水壓機壓製磚茶,引起當地華人茶商抵製;林玉嬋幫忙調解,條件是偷師他的蒸汽機結構。

她把圖紙繪好了,也吃透了,帶來上海,隔三五天就琢磨一下,尋思如何將李維諾夫式笨重蒸汽機,改造得適合博雅這種小而美的茶葉生產線。

王全帶領德豐行,迅速搶占上海外銷精製茶的市場。年初以來,博雅精製茶的銷量十分低迷,幾乎不能自負盈虧。

徐彙茶號的毛掌櫃托人帶話:“他們炒茶不吝成本!不吝成本啊林姑娘,你拍馬也追不上的!不知道那王掌櫃錢從哪來,怪哉!”

棉花的加工工作,由土山灣孤兒院的孩子們半工半讀地完成。林玉嬋派紅姑念姑兩位自梳女,輪班去孤兒院監督示範。她倆本就熟悉棉花紡織,又是女子身份,更易於和嬤嬤及孩子們溝通。

此外博雅公司還開始承接進口西洋科學儀器的業務。業務量不大,隻是偶爾有西洋教士學者編纂書籍時有相關需求。早在容閎掌管博雅的時候,就喜歡進口這些沒用且昂貴的玩意兒,眼下博雅算是重操舊業。不同的是,林玉嬋會稍微運籌一下,儘量將不同客戶的訂單合並成團,從而降低成本,起碼不會像容閎那樣做一單虧一單。

博雅虹口分號關閉。蓋因太平天國戰事逐漸平息,房東要收回各地資產,以便回鄉定居。眼下還沒有什麼保障租戶權益的法令,房東說退就退,林玉嬋也沒辦法。

好在眼下的茶葉生意多半轉移到徐彙,博雅虹口的地段略嫌偏僻,正好一次搬走。

不過經曆一次戰亂,房東已經從富戶被打回成普通百姓,也養不起太多下人。於是跟林玉嬋商議,丫環周姨就贈送給她,少退一個月房租。

但林玉嬋不想這麼隨意。她拿到周姨賣身契,自己用朱筆塗了,寫了一份放良聲明。跟周姨說是原主人念在過往情分,有意給她放良,讓她到衙門去上戶口。

周姨跟林玉嬋乾了一年多,思想有所開化。覺得做丫環吃喝不愁,事事有人做主,這樣的日子雖然不錯,但像林姑娘這般自己對自己負責的生活,其實也挺好的。

如今聽說原主人不要她了,周姨哭一場,儘管舍不得,但也慢慢高興起來,謝一聲阿彌陀佛。

但她做下人慣了,也不願改做彆的營生,還是留在林玉嬋這裡,負責給她的居所和博雅公司整理內務,當一個家政阿姨,每月同樣拿工錢。

此外,博雅公司要招募五個新人,分管倉庫、運貨和跑街收款。

以前林玉嬋也考慮過招些長期合同工,可是無親無故的陌生人,誰願意在一個小姑娘手底下乾活。

隻能依靠“組織”給安排點營生。

林玉嬋在天地會裡有銜,交的會費也早就過了七天無理由退款期,也享受過了底層互助的福利,眼下該她儘點義務,她義不容辭。

況且這點“義務”完全是舉手之勞。雖然略有風險,但和幾十年前,那時刻準備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造反的“義務”相比,簡直太人性化了。

林玉嬋愉快地謝了,還不忘確認:“我隻要五個,若是……”

公司裡不是她一個人在乾活。讓這些人來試個工,跟老員工們互動一下,性格習慣上能處得來,才要。

忽然他眼神定在街角,問林玉嬋:“這人你認識嗎?”

一個二十多歲、書生模樣的男子,後頭跟個小廝,循著路牌一路找來。他戴副金邊眼鏡,穿茄色箭袖直身袍,馬褂邊緣滾了片金緞的邊——這是普通平民不準使用的高檔麵料,表明此人身有功名,約莫是個舉人或貢生。

梁謹是上海廣方言館的算學教員,李善蘭的徒弟。以前就聽說過這位博雅公司的巾幗經理,前些日子在海關組織的慶功會上見到真人,回去後就有點忘不掉。這已經是第三次來了。

大清國上億人口,整體來說思想趨同,但也有不少三觀出挑的異類。有人覺得寡婦當壚有辱國風,定要棒打之而後快;有人卻覺得情有可原,誰還沒個苦衷呢。

“梁先生,你要的西人譯著教科書,用不著越洋購買。墨海書館就有刊印。從這個路口往外右轉就到。慢走不送……”

“林姑娘!”梁謹有意不叫她的“夫家姓”,有點笨拙地立在門口,一口氣說道,“咱們都不是守舊的人,我也知道寡婦門口是非多,我說兩句話就走——林姑娘,我不是貪你錢財,我鄉下家裡自有良田百畝,定能給你一個好的歸宿。你作風新派,我也會努力說服家人接納,絕不會委屈你。你要是應,我這就去請媒人……”

他聲音漸小,鼓起勇氣再道:“今晚春社,於家班子在小桃園唱紹興戲,我、我包了一間好視角的,隻要報我的名字就行,我絕不打攪……”

林玉嬋不尷不尬的聽了兩句,輕聲說:“梁先生,您既然知道寡婦門口是非多,這是打算讓街坊看我笑話呢?”

“我不是諸葛亮,用不著您三顧茅廬。第一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嫁人生子的打算。蒙您厚愛看我入眼,為什麼不把我的拒絕當回事呢?”

若是他第一次就乾脆利落轉身走,林玉嬋或許還會覺得這是個大清少有的磊落好男人;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將她的婉拒之詞置若罔聞,不免顯得有些太自我為中心。

一開始聽到外頭那教書先生講話,蘇敏官就識彆出了他的意圖。但權衡片刻,並沒有莽撞出去幫她解圍。

寡婦門口是非多。他要是再過去插幾句,演出個爭風吃醋的戲碼,更是給小姑娘招惹麻煩。

外頭周姨仗著自己年紀大,把那麵皮薄的小年輕一路推出去,一邊嘮叨:“我們女人家掌櫃已經夠不容易的,你就不要來添亂了!走吧走吧……”

依稀聽梁謹道了幾聲歉,訕訕而走。

周姨大步進門,還在自言自語埋怨:“……也真是的,要麼就光明磊落的遣個媒人來,一個大男人家的天天闖寡婦門,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

林玉嬋嚴厲道:“周姨!晚上不想去看戲了?”

蘇老板在工作上倒是十分負責。這日傍晚剛過,就有義興的夥計來請:“船備好了!幾位帶好厚衣,隨時出發!”

今日是春社。

古代百姓沒有太多娛樂活動,於是各樣節日就成了理所當然的放鬆由頭。

前兩年,林玉嬋主要獨自打拚,也沒什麼心思湊熱鬨過傳統節。不過現在,隨著她人際關係擴張,逢年過節的時候,也需要跟土著們同步一下。

譬如春社日,是祭祀土地神的時節,江南各處村鎮鄉裡都會湊錢唱大戲,男女老少於田壟間聚飲,上層人士宴飲遊樂,疊鼓祈年。官府也會利用鄉民集會的時機,宣政教化,指導農時。

這日,上海租界縣城以外解除宵禁,讓市民們能儘情賞戲到天黑。

到了下午,街上不少人就進入過節模式,拎著酒菜走親訪友。林玉嬋也就關了商鋪。她早早就包了義興的船,請自己的員工和商會理事們看戲,統一刷個好感值。

雖然從她自己的喜好出發,實在不覺得看戲有多好玩。但大家喜歡呀!

有些齊整高級的船艙裡,已然吞雲吐霧,泄出灰煙嫋嫋。

紅姑忽笑道:“我那日在街上聽人閒聊,聽到一樁好犀利的仙人跳騙局,說出來叫人臉紅,你們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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