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蘇敏官頭也不抬,冷冷道:“華人止步啦。”
而後鼻尖掠過一陣香風。他詫異地抬頭。
居然不是那幾個守著他的大漢馬仔。而是……
“露易絲小姐?”
戴珍珠發夾的交際花嫋嫋婷婷,白玉般的手臂托著腰,斜倚在門邊朝他笑。
“音樂會上,兩個無聊的人為我爭風吃醋,實在沒意思。”露易絲小姐輕緩地搖著折扇,神色無辜又嫵媚,“而且,他們說會有中國客人蒞臨音樂會,我卻沒看見。”
中式折扇在歐洲賣價很高,是貴族間的裝逼神器,倫敦貴婦以擁有一把中國折扇為炫耀。露易絲小姐身在中國,可算到了寶庫,八十文一把的折扇每天換三次,眼下搖著一把牡丹蝶戀花,千嬌百媚,香豔撩人。
她的洋裙領口開得低低。蘇敏官很禮貌地移開目光,看她頭頂的珍珠發夾。
“音樂會?在哪?什麼時候?”
他似是不經意的問。
露易絲小姐有點著急:“就現在啊,在外麵的帆船船艙裡,新成立的工部局巡捕房樂隊——其實都是些業餘愛好者,但水平還可以……”
蘇敏官點點頭,抿出一個不太走心的笑意。
隻要簽好合約,交給門外的馬仔,讓他們拿給洋人過目。洋人滿意了,就會邀他去音樂會,以此殊榮,來接納他成為外國資本的一員。
不簽呢?
午夜十二點,一切歸零。
身邊忽然膩香襲來。露易絲小姐香肩微露,驟然靠近。
“雖然我不懂做生意,”她的生意膩而沙啞,“但我知道這是錢,許多許多的錢……我不明白,可愛的中國先生,你為什麼顯得很不情願……有了錢,你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請我吃飯。我會答應的。”
蘇敏官:“……”
不管這露易絲姑娘是洋人派來的,還是自己閒的沒事到處溜達,倒是都能幫他攪攪渾水。
蘇敏官緩緩放下袖口,複拿起鋼筆,做出很困擾的神色。
“說實話,這些條款並不是很合我意。”他說,“能不能麻煩你去問一下……”
“又是這些男人間的無聊事。”露易絲小姐秀眉緊蹙,撒嬌道,“你和他們一樣俗。我走了。”
蘇敏官趕緊叫:“哎,等等。有話好商量。”
露易絲小姐笑盈盈轉回來。
欲擒故縱,效果卓越,果然男人都吃這一套。
“想讓我幫忙可以。”她用塗蔻丹的手指點點自己的臉,“吻我。”
蘇敏官頭一次正麵領略西洋交際花之熱情,修煉多年的臉皮有點招架不住,一時間居然有點臉熱,撇過頭。
……有些理解為什麼洋人“重女輕男”了。西洋姑娘豪放如斯,不重視不行啊。
他很快拂走那一丟丟窘迫,原地沒動,含笑看著露易絲小姐的臉。
“小姐,”他好心提醒,“對一個中國人提這種要求,可能會產生一些你想不到的後果。”
“噢謝謝,我是成年人了,沒有監護人,我可以對自己負責。”西洋女郎很豁達地湊近,彆有深意地問,“你呢?你有21歲麼?”
“有人看著呢。”
蘇敏官赧然微笑,微微撇過頭,餘光指那門口的保鏢大漢。
露易絲小姐輕蔑地一笑。
“不用管他們。”
說畢更加貼近,故意在幾個保鏢目瞪口呆,又豔羨又癡迷的眼神中,拋了個小媚眼。
她確實極少見到氣質談吐都這麼出眾的中國男人。她今天不打算額外營業,就避人耳目地跟他調**,反正也沒人知道。
不過,中國男人再英俊,骨子裡還是保守。在她的步步攻勢之下,明顯難為情地退兩步,特彆堅貞不屈地拒絕:“不行……”
其實蘇敏官也沒那麼小家子氣。又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男孩,又不是沒親過姑娘,不至於被西洋女郎的紅粉攻勢給砸暈了。
但還是很配合地忸怩了一下,逗得露易絲小姐掩口直笑。
太好玩了。從沒見過這麼俊俏,又這麼怕羞的小郎君,想想都美味。
他明顯沒結婚。她不會是第一個吧……
她爽快轉身去關門。
門沒關上。一個腰纏黑布的保鏢大漢,不聲不響地擋在了門框旁邊。
露易絲小姐做個手勢,令他讓一讓。
大漢不知是沒看懂,還是不願照做,半點沒動地方,一邊注視著蘇敏官,偶爾心猿意馬地瞟一眼露易絲小姐的細腰。
露易絲小姐頓時來氣,用僅有的幾個中文詞彙喊道:“滾,走開!”
保鏢一麵偷瞄露易絲小姐露出的大片胸脯,低聲下氣:“洋老爺吩咐,不能讓這姓蘇的離了視線。姑娘多擔待。小的們不想得罪進,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太複雜了。露易絲小姐一個字也沒聽懂。
蘇敏官嘴角一翹,輕聲翻譯:“他們說,在中國,請你守中國的規矩,女人不要跟男人多說話。”
露易絲小姐:“……”
她也是租界裡的高級交際花,雖不是什麼有錢有勢的人物,在外僑中處於食物鏈下端,但最起碼,遇到的中國人,沒一個敢拂逆她的命令。
她悍然上手,推著那保鏢的胸膛,一步步把他推到門外去。
保鏢臉紅成豬肝,眼睛瞪賊大,眼珠子拚命向下滾,看著自己胸膛上那隻戴了蕾絲手套的雪白柔荑,如同中了奪魂咒,如癡如醉地跟著退了出去。
砰的一聲,辦公室門重重關上。
兩個保鏢大漢麵麵相覷,隨後,心意相通,輕手輕腳地貼到門邊,小心把耳朵湊上去。
雖然洋老爺吩咐,眼珠子不能離開那姓蘇的身上。但洋女人的命令也不能置若罔聞……
兩相權衡之下,換耳朵“監聽”幾分鐘,不算偷懶吧?
那房間的窗戶小得出奇,連個小孩都難出去。他還能飛了不成?
再說,院子裡不是也守著人嗎?
保鏢放心“監聽”,想象內裡的香豔場景,臉上不由得露出猥瑣的笑容。
心裡想的都是一件事:這“美人計”怎麼沒使在我身上呢?
不公平。同樣是中國人,太不公平了。
依稀聽那洋女人嬉笑著說了句什麼,然後慢慢的沒聲音了。
一片沉寂。隻有掛鐘滴答響。
十點三刻。
終於有個保鏢覺得不對勁,跟同伴努努嘴,看著那門裡頭。
再怎麼胡鬨,也得有點動靜啊!
終於,在“觸怒洋女人”和“聽命洋老爺”之間,兩人做出了抉擇。一人上手,輕輕敲門。
還是沒聲音。
“喂,”保鏢笨拙地搜索腦海中的英文詞彙,“哈嘍?”
風情萬種的洋女人,已經好幾分鐘沒吭聲了。
保鏢頓時一頭白毛汗,想起幫派中傳言的、那個頗有兩把刷子的義興新老板,腦內春宮變成了聊齋插圖。
還好辦公室門不能內閂。極慢極慢地,一個人將門推開一條縫。
沒看到人。
保鏢大駭,衝進去就看到,那一尺寬的小窗子下,赫然疊著兩把椅子,高度剛好供人翻出去!
窗扇大開,窗台上落著一把女人用的折扇。
凜冽的春風陣陣吹拂進來,吹亂了桌上的雜物廢紙。
“老九老九快來……”
先前那保鏢急得話說不利落,抖抖索索的地叫同伴:“他們、他們翻窗跑了!私奔了!”
老九在外頭哈哈大笑,連說不可能:“就那小破氣窗,怎麼跑,把自己大卸八塊丟出去嗎?老八,你想跟女人私奔想瘋了……”
老九進來一看,也如墮冰窟。
還真是!椅子上還有腳印呢!
兩個保鏢一身燥汗。老八難以置信地攀上椅子,探頭朝窗外看。
真的隻能探出個頭。肩膀都卡住。
見鬼了!那洋女人腰細如蜂,硬擠出去倒也有可能。蘇敏官他又不是孫悟空,難道還真能變成個猴兒嗎?
正好看到外麵花園裡走來兩個巡夜保鏢。老八連忙朝下吼一嗓子。
“喂喂!彆他媽溜達了!人跑了!從這裡跳下了!快給我找——”
底下的人當然不信,連說沒看到可疑人影。老八氣得跟他們隔空對罵。
“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的尋!跑了這個人,咱們一文錢拿不到!快,快去堵出口!老九,給我扶椅子,我也下去追——”
老八低頭一看,差點背過氣去。
給他扶著椅子的老九,此時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歪鼻子下麵一灘血。
而他身邊,蘇敏官正蹲身站起,從老九腰間扒下來一杆槍,利落揣在自己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