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在睡夢裡被吻住,身上沉重,喘不過氣,懵然間掙紮不過,一下子潰不成軍。
“這是續約禮物嗎,阿妹?”蘇敏官的聲音在她耳畔,異常的清晰,異常的火熱,“你想好了?”
她心中呐喊:不是不是沒有沒有等一下……
但這種自薦枕席的戲碼,要說還有另外的意思,鬼都不信啊!
她也是偷偷看過很多小黃文的!之後的劇情想都不用想啊!
一個愣神,已被他排山倒海地侵入唇齒。他昨晚脫險時有多虛弱,現在就有多強健。過往定下的所有“楚河漢界”一道道淪陷,沸騰的體溫把她困在一方布衾之下,帶得她渾身戰栗,閉上眼,眼中是明滅的繁星。
她弱弱地扭開,舌尖含混不清:“客房有人,我我我找不到地上的鋪蓋……我、我覺得你需要休息……彆什麼都不要想……”
“怎麼又穿我的。真會過日子。”
身上的人根本是置若罔聞,一隻手摸索她胸前的扣子。
“成年了沒有?”他用指腹撚她小巧耳珠,驀地輕咬一口,“成年了就自己負責。”
林玉嬋:“……”
這麼進步的理念他是怎麼無師自通的?!
她急中生智,耍賴:“沒有。其實我生日在秋天,不信給你看戶口。”
蘇敏官被她逗得笑出聲,揭開她領口,指尖刮過那玲瓏的鎖骨,“過了年就長一歲,這是咱們中國人的算法。”
林玉嬋心說,按中國人的規矩咱倆就不該同處一室。
這人真是什麼對自己有利信什麼,雙標得令人發指。
她本能推拒那雙有力的臂膀。似乎是按到了他受傷的地方,他輕輕“嘶”一聲。
但並沒有退卻,反而報複似的吻住她。連日壓抑的情感,那一天天的苦澀的倒計時,在發現她躺在身邊的那一刻,全都化作乾柴烈焰,把他整個人吞沒,燒掉了那層克製多慮的外殼,露出裡麵那肆意妄為的芯。
輪廓分明的眉眼刺破模糊的夜色,眉梢舒展如展翅的蝴蝶,飛一般的漂亮弧度,蓋住眸子裡的熾熱繁星。
她被那團突如其來的火焰烘得頭腦發暈,四肢百骸好像融化在他的掌心。沉重的力量壓迫而來,迫她蜷起膝蓋。他不再刻意躲藏,蠻橫地貼緊她的肌膚。
“小白,小少爺,我……”
終於偷得一刻喘息。她徒勞地護著自己,聲音帶著細細的哀求,輕聲問他:“懷孕了怎麼辦呀?”
長驅直入的攻勢遲疑下來。
“阿妹……”
他嗓音沙啞。夜光中,那一雙火熱的眸子裡,染上輕微的無措。
這本不是男人家該操心的事。但他仿佛被那一句話澆醒,倏然被拉回昨夜那遍體鱗傷的心境,突然間無地自容。
這個在他懷裡依偎了一年的姑娘,儘管她從小營養不良,身材單薄瘦削,老拿“我還小”做擋箭牌,偶爾也犯幼稚,生出一些小孩子才有的虛妄的理想。
但她早就是女人了。從他注意到她與眾不同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個發育完全、能嫁人、能持家的女人。他親娘在她這個年紀,已經開始帶著他捉迷藏了。
有些事,不是不懂,不願想而已。
他喘息不穩,許久,低聲承認:“我不知道。”
當然,他可以輕鬆宣布,懷孕了就娶你,我們生一堆小孩,像戲文裡唱的那樣,美滿般配,子孫滿堂。
但……
他把自己的誓言一句句吃回去,把自己親手高高築起的長城一鏟鏟的毀掉,他還是原先那個孤傲的小白嗎?
還是徹底成了世俗的敏官,從此過著和先人一樣的平庸罪惡的日子?
他連這麼簡單的題都答不上來,有什麼資格掠奪他喜歡的姑娘?
他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淒苦。林玉嬋一下子不落忍,有點後悔多言。
她仰躺在枕上,伸手摩挲那近在眉睫的臉頰,柔聲道:“我們慢慢想辦法。不急這一時。”
蘇敏官“嗯”一聲,像個聽話的孩子。
然後,慢慢的,一粒粒給她扣上衣襟。他臉色潮紅。
她這樣體貼他,包容他,還有什麼不能答應呢?他想,就算此時林姑娘問他要命,他大約也會麻利地幫她裝好子彈。
林玉嬋摸到自己外套,輕手輕腳披上,就要下床。
腰被攬住,“去哪?”
她小聲:“找……找個鋪蓋。”
她也不是無知少女了,雖然大部分相關知識都是在大清補的課,但她心裡門清,再上那床,就是故意給兩人找罪受。
同時,心跳咚咚,方才確實有些驚嚇。
半是因著方才那電光石火的觸感,半是被自己那曇花一現的想法,晃得有點頭疼。
要是她真的在大清懷孕了,怎麼辦?
雖說以她這副先天不足的底子,神出鬼沒的生理期,大概也不太容易中招……
但這是人命官司,她敢賭嗎?
“阿妹,”蘇敏官輕聲喚她,“回來啦。陪著我。我不鬨了。”
聲線很軟,撩撥人心。從那清澈的吐字中,想得出一張繾綣帶笑的麵孔。
她扭身,半開玩笑道:“不信。”
“真的。”他說,“可以忍。”
頓了頓,又放輕聲,很哀怨地補充:“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林玉嬋臉上火燒,又忍不住笑,忽然又想到不知哪本裡看到的細節,不過腦子問:“不會出毛病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無語的沉默。過了好久,才聽他壓著火氣,給她辟謠:
“不會。”
“誰告訴你的?”
“我是人,不是小狗。”
“前提是請勿打擾。”
她徹底繃不住,捂著臉笑,乖乖回到被窩裡。
蘇敏官果然說話算話,胸膛一起一伏,隻拉了她的手,捏一條被子,掖在兩人中間。
“你左手邊的抽屜裡,有刀。”他突然極輕地說,“但有顧慮,隨時可以用。”
林玉嬋脊背一涼,被他這古典的自證清白的方式鎮住了。
再不敢說類似“不信你”的話了。她轉頭看著身邊人那輪廓分明的側臉線條,周身突然有點熱。
她回味方才那短暫的一次肌膚相親,有衝動欺身過去,抱住他,以身試法地驗證一下,這高深莫測的反賊到底何時失控,情濃之時,那雙眼睛到底有多迷人。
但有心沒膽。也就是腦子裡想想而已。
於是很慫的一動不動,努力閉眼睡。
哪裡睡得著。思緒亂七八糟的跳來跳去,從前一晚的社戲、羅漢豆、文思豆腐羹,跳到唐廷樞的公館,到笙歌燕舞的帆船,到那個洋人皮包……
誰讓洋人算計蘇敏官,被他絕地反殺,賠了夫人又折兵,活該。
不過,她立刻又想到,今日弄得這般狼狽,金能亨多半會想辦法報複義興船行……
餘光偷瞄身邊的人,想起那句請勿打擾,忍下了出聲的衝動。
他肯定也會想到的。不用替他擔心。
他現在能安穩入睡,就是最好的。
*
林玉嬋睜眼時,看到窗外泛白。蘇敏官正熟睡,臉頰被朦朧的早春霧氣染成白瓷,平靜得像一幅西洋油畫。
身邊劃界的被子早就不知哪去。她莫名其妙地蜷在他胸前,像以前在擁擠的船艙裡一樣,腦袋頂在他肩窩,她自己的雙腳蹭著他的小腿。
感官還沒完全醒,有一種輪船搖晃的錯覺。
她不由臉紅。這床上空了一半,顯然,蘇敏官沒越界,是她自己湊上去的。
壞了“請勿打擾”的規矩。但“打擾”的時候他大概已深睡,總算沒被她弄醒。
她不敢亂動。以前也有過幾次教訓,清晨時分的小少爺,特彆不禁撩撥,稍不注意就動情,弄得他很是尷尬。
她閉眼裝睡,直到感到蘇敏官也醒了,勻稱的呼吸聲立刻亂起來。他迅速抽身,在她唇上輕輕吻一下,然後快步出門。
過了好一陣,他洗漱歸來,清心寡欲地叫她:“懶貓。上工。”
林玉嬋一骨碌爬起來,又被他結結實實壓回床上。她咯咯笑,跟他玩了好一陣,總算脫身,半個身子探出去,指尖勾出櫃格裡的紅花油。
“不嫌疼。”她埋汰。
蘇敏官坐在她身旁,乖乖捋開袖子。
昨日的疲憊倦意睡走了一多半,身上確實還有點酸痛。搏鬥出的皮下淤血已經轉青,都沒有傷筋動骨。要不是她提醒,他未必想的起來。
她輕輕在他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上畫圈,又在床上爬幾步,繞到他身後,手掌伸到肩膀處,順著骨節的方向輕輕按。紅花油的辛辣香氣彌散。
他脊背繃緊,搭著她的手背,手指撫摸她的指節紋理。
“身上也有。”蘇敏官忽然說。
林玉嬋微笑著蓋上紅花油塞子。
“小少爺,省著點兒用。”
這謊撒得一點也不走心。昨夜她就摸出來了,僅有的幾處淤傷都在手臂肩膀。他又沒挨打,哪來的軀乾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