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 205 章(2 / 2)

鋪子裡的夥計都知道老板炒地皮虧錢,但不知老板把整個鋪子都抵押了出去。倒是還在正常工作,但三天兩頭曠工,因為王全根本不管。

到了例行給海關派送精製茶的那日,德豐行送貨的夥計被崔吟梅叫住,在江海關後門口訓了半個鐘頭。因為茶葉保存不當,已經受潮發酸,根本沒法入口。

林玉嬋不敢一意孤行,等到禮拜日中午,商會例會接受後,來到兩條街外的一家平價海派西菜館,含笑問了個雅間。

蘇敏官正在給她的麵包上塗牛油,聽到門簾聲,嘴角不聲不響的一翹,沒抬眼。

兩人各有生意,鮮少有機會獨處,於是林玉嬋提議,每周約個新飯館,吃個工作餐。

在缺乏監管的市場機製下,不管多麼巨量的資產,也可能在彈指間消失無蹤。

清政府的政策一日一變,在它那命運多舛的最後五十年,還有無數民變和起義正在醞釀中。

林玉嬋如今身家約莫一萬兩,大部分都是博雅的資產價值——其實地價最瘋狂的時候,她的身家能達到一萬五千,但這些都是純數字,看得見摸不著。

她手頭能調動的個人積蓄不過一千銀元左右。已經屬於小資階層中不差錢的。

但她愈發覺得,把自己所有資產都放在博雅公司一個籃子裡——當然還有義興的一點股份,但兩家鋪子其實命運相連——看似穩妥,其實危險。

隻有少數人,在畫片上見過那噴著黑煙的猙獰車頭,和蒸汽輪船上的黑煙如出一轍。知道火車也不過是工業文明的成果之一,跟騾車馬車一樣都是拉東西的,不過施了西洋異術,能日行八百裡,是車中的神行太保。

林玉嬋:“容先生說,修建鐵路的工程,由美國政府大力扶持,想必那些鐵路公司實力雄厚,並非皮包公司。而且修鐵路是長期的實業工程,等鐵路修好,美國可以大舉開發西部,經濟起飛,成為世界強國……”

紅姑幾個人徹底聽不懂,悄悄離開,吃午飯去了。

文藝青年常保羅強撐著聽了一回兒,強行評論:“彆人的國計民生,跟咱們大清也沒關係呀。人家要改革發展,咱們遙相支持一下就行了,用不著真金白銀的扔進去啊。”

林玉嬋笑笑:“也是。不過容先生將美國當成第二祖國,願意為它花錢,咱們也管不著。”

她說這些,不是為了給彆人上課,隻是為了捋清自己的思路。

可以說,19世紀的美國修鐵路,正如21世紀的中國修高鐵。暢通的運輸網絡,催化了美國的工業化進程,把這個各州自治的聯邦國家,徹底變成一個完整的超級大國。

但老趙顯然對這個“白拿薪水的小女孩”頗有微詞。林玉嬋想了想,還是照顧老趙的情緒,笑著勸解道:“人家讀書人十年寒窗,第十一年才考出個功名,也不能說前十年的努力是白費,對吧?你也是個茶葉專家了,你多幫幫她嘛。”

趙懷生笑道:“哎唷,我沒事去跟人家訂了婚的小閨女搭話,毛掌櫃不得把我打出來。”

這就是厚道人,第一反應是“避嫌”。

但林玉嬋不以為然:“我還是小寡婦呢,你跟我說話少了?”

老趙:“……”

林玉嬋:“哪個敢說閒話,我把他開了。”

業內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德豐”這個品牌的重出江湖,很多人拿它跟後起之秀“博雅精製茶”相比較。得出的結論不言而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還是老字號稍勝一籌啊。

王全王掌櫃似乎是鐵了心和她對著乾。正麵衝突不敢,隻怕又被“同鄉會”當練手沙包,但他仗著資曆和手頭的技術,擺明了不惜一切代價,在茶貨市場上吊打博雅,以報新仇舊恨。

精製茶的業務日漸萎縮。翻開客戶訂單列表,隻剩下當初林玉嬋當壚賣茶時積累的那些忠實老客戶,要麼就是衝著她的慈善噱頭來買的。

林玉嬋處理了一堆雜事,始終坐不住。見老趙閒下來,叫上他,打算去探探德豐行的底兒。

最近的上海房地產是泡沫。美國的鐵路工業,至少在目前來看,絕對不是泡沫。

而是一個潛力巨大的新興產業。

當初容閎赴美,乘坐的就是這個公司的輪船;後來林玉嬋給聖誕·弗裡曼訂購船票,也找的同一家公司,算是熟客。因此那辦事員也很熱心,承諾一定會小心寄送,準時送達。

在那封信裡,林玉嬋敘述了博雅公司如今的業務簡況,並讓員工們都寫了問候,不識字的也口述了幾句。

信件果然送得又快又穩。容閎接到回信後,高興得什麼似的,當即長篇大論地回了信。

“找到願意接單的機器廠了。樸得南公司,在馬沙朱色得士省的非支波克。我全麵考察過,非常滿意!”容閎完全沒理會他的舊公司的營業狀況,一下筆就是機器機器,“不過,需要的機器種類繁多,要等半年後才能造好。這半年我不願賦閒,打算參個軍,做一員誌願兵,儘一儘我的美國公民義務……”

罵朋友誤他,罵舊主拋棄他,罵一個賤籍女人居然騎到他頭上,罵多年前碰到的算命先生隻會講好話,沒算出他命裡這一劫,肯定是故意害他。

他原本在廣州有妻有妾有女兒,販豬仔事發之後,他為了來上海重新創業,遣散了小妾,嫁出了幼女,隻留個糟糠之妻打理家務。可不曾想,女人家居然也趨炎附勢,被洋場的風氣帶壞,染上了拜金的毛病。原本老實溫順的黃臉婆,眼看王全一天天虧錢,開始還安慰兩句,後來居然也開始頂嘴,指著他鼻子罵他沒用,家裡床頭日夜大戰,讓他更加不得安生。

鋪子裡的夥計都知道老板炒地皮虧錢,但不知老板把整個鋪子都抵押了出去。倒是還在正常工作,但三天兩頭曠工,因為王全根本不管。

“當初招標的時候你們好好的,”崔吟梅恨鐵不成鋼地說,“質量也是最優,價格又低,宣稱有秘方,是百年老字號——今日這是怎麼回事?嗯?這是百年老字號的水準嗎?這是給洋人喝的茶,你要讓洋人覺得咱們中國人都是弄虛作假的假貨販子?”

洋人嬌貴,一日喝不上好茶,他也吃掛落。

“吟梅先生。”林玉嬋早就候在一旁,禮貌上去打招呼,“德豐行最近出了變故,那老板焦頭爛額,明日也未必能來。博雅公司的茶葉可以應急。按去年的招標價就可以,不多收你們的。”

崔吟梅喜出望外:“林姑娘!哎,還是你靠譜。我就說嘛,今年本該繼續選你們的,奈何我講話分量不夠啊。”

林玉嬋笑道:“無妨。我明天派人把茶葉送來——對了,德豐行可不是什麼百年老字號哦,彆聽他們吹牛!”

容閎失望了沒多久,又給自己找了另一件事做。

對付這種流氓行徑,就不能據理力爭,而是需要比對方更流氓。趁著蘇敏官跑船在外,義興的幾位黑惡勢力大哥又賺了一回外快,“幫助”德豐行和平過戶。

林玉嬋和博雅兩位經理分頭到處跑,辦妥了各樣手續,交齊了各種稅款。博雅公司的賬麵存銀幾乎掏空,終於,把那個曾在廣州獨領風騷的巨人茶行,一口吞了下去。

林玉嬋不敢一意孤行,等到禮拜日中午,商會例會接受後,來到兩條街外的一家平價海派西菜館,含笑問了個雅間。

蘇敏官正在給她的麵包上塗牛油,聽到門簾聲,嘴角不聲不響的一翹,沒抬眼。

兩人各有生意,鮮少有機會獨處,於是林玉嬋提議,每周約個新飯館,吃個工作餐。

在缺乏監管的市場機製下,不管多麼巨量的資產,也可能在彈指間消失無蹤。

經濟再蕭條,海關餓不死。她的茶葉客戶縮水了一半多,這個大客戶回來,一下子減輕了不少壓力。

當天晚上,收到鼎盛錢莊華掌櫃的口信,說鋪子已經交割完畢。請林姑娘耐心等待,等他們清算估值,再履行合約,把鋪子交給她。

真到過戶的時候,還有小小風波。錢莊圖利,當初被她壓價簽約,如今似乎有點回過味來,不肯爽快將一個成熟大茶行送給她。華掌櫃又拋出補充條約若乾,總之是讓她補錢,否則彆想過戶。

對付這種流氓行徑,就不能據理力爭,而是需要比對方更流氓。趁著蘇敏官跑船在外,義興的幾位黑惡勢力大哥又賺了一回外快,“幫助”德豐行和平過戶。

林玉嬋和博雅兩位經理分頭到處跑,辦妥了各樣手續,交齊了各種稅款。博雅公司的賬麵存銀幾乎掏空,終於,把那個曾在廣州獨領風騷的巨人茶行,一口吞了下去……

到了例行給海關派送精製茶的那日,德豐行送貨的夥計被崔吟梅叫住,在江海關後門口訓了半個鐘頭。因為茶葉保存不當,已經受潮發酸,根本沒法入口。

她試探問:“蘇老板,你每天枕著義興這麼大家業睡覺,有沒有覺得——嗯,七上八下,心神不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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